随着白郁苏启程苍梧城,白家好像失去了主心骨般,几个女人机械式的日复一日。
白芷依旧折腾她的画,白蛉则沉迷修炼无法自拔,秦嘉荣不愿闲着,夺过了佣人的活计,孜孜不倦的安排一日三餐。
沈星雪则接过了白郁苏入股城西的地产投资,近日一直往城西跑,因此与陈怜疏见面的次数变得多了起来。
木棉村已经人去楼空,曾经香火鼎盛的羽神庙不过几天便变得冷清。空荡的院落,片片金灿灿的银杏叶随着忽缓忽急的悲风簌簌落下,在厚重的石板地面上来去喧哗。
枯叶卷起走落定,一对黑色劲装的丰盈大腿拨开厚厚的金色,弯下腰,在不起眼的石板缝里抠出一枚古朴的戒指。
白皙的玉指把玩着戒指,它的主人容颜冷艳,眼神里充满万千愁绪,黑色的长发与红头绳狂乱飞舞。
她心有所想,鬼使神差的想要戴上。就在她将戒指套入中指的一瞬间,她的眼前出现了一鹤发童颜的老者虚影。
她吓了一跳,然后镇定,接着眯着眼睛试着开口问道:“你是谁?”
虚影回答:“我是叶辰的师傅。”
鬼医自然是认得朱雀,他印象里这个女娃对叶辰言听计从,做事认真负责,被她捡到也不算坏事。
“老龙王?不对,你是人是鬼?”
“我现在是神魂状态,只能算是依附灵器苟活的付丧神。”
朱雀恍然大悟,怪不得经常见到叶辰一个人自言自语,原来是在跟神魂对话。
“你既然是叶辰师傅,为什么他会把你落在这里?他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鬼医回忆起那一晚的大战,鬼医动用自己的魂力,强行沟通封印叶辰体内的怪物,他几乎用尽了千年存续的家底,虚弱到之后发生什么都记不清了。
“虽然我现在不清楚他到底在哪里,但我能感觉到他还活着,你带上我,我有办法能够找到他。”
“叮!”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动,朱雀一把将戒指扔了出去。
“小娃娃,你做什么?”
朱雀猫步挪动,蹲在戒指面前,“你们师徒的事情我没有兴趣,况且我也不会带你一个糟老头子在身上。”
看着鬼医不修边幅的样貌,想到这样一个老头子附在自己身上她就一阵恶寒。
“我可以教你医术,叶辰会的我都可以教你。”
鬼医急了,他已经死过一次,要是眼前这小女娃真的走了,自己可能就真的永远暗无天日了。
朱雀对于叶辰的医术还是十分佩服的,海外多年很多战友都是靠着他那一手妙手回春死里逃生。她这些天都在关注曾经承载她童年的龙城福利院,里面很多小孩都是先天后天缺陷,而被亲人主动遗弃的,如果真的学得叶辰那般的高明医术,自己或许也能略尽绵力。
“我可以带上你,但你别指望我跟叶辰一样天天戴着,还有龙王殿的事情不用跟我说。”
鬼医总算松了一口气,不管如何,自己暂时不用当孤魂野鬼了。
沈星雪知会他人,独自在木棉村清净的乡村小道上散步。事情比预想的要顺利,正如陈怜疏所说,这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跟地上捡钱一样。除开官府规划的校区地皮可能少赚一点,但学校周边的地皮已经全被掌握,当生态链一旦形成,其价值可想而知。
当她知道一切都是顾少安在主导这件事时,着实吃了一惊,不仅叹服他的远见,同时也赞许他居然没有因为自己而迁怒白家,反而还要分一杯羹。
不知不觉,她便走到了龙城近来最为让人谈之色变的羽神庙。她发现自己所处之地时也有些心底发毛,毕竟是女子,街头巷尾流传的诡异凶事几分真假也不知个准数。
只是一道半掩的木门,两道倩影遥遥相望,尧光山那一别,便是沧海桑田。
“沈小姐好久不见。”
朱雀声音平和,就像对着老友叙旧一般口吻。
沈星雪自然不会因为她表现的无害而轻视她,反而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她不懂对方态度为何与之前云泥之别。也许在白郁苏身边久了,她也变得格外谨慎。
“莫非你又是要来抓我?”
“上次冒犯是我不对,我道歉,我现在已经不在龙王殿做事了。”
“哦?你在不在龙王殿,与我何干?”
“龙王殿很多成员已经进入龙城,而且鳄鱼帮残余势力已经成了亡命徒,像沈小姐这样的大美人最好不要一个人单独外出。”
“那就多谢提醒了,倒是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朱雀看到沈星雪警惕的目光,深知成见不是三言两语能够改变的,白家近段时间来频频爆料,让她原本想做个世外闲人也不得不关注一二。
“我自幼生活在这里,现在也只不过是故地重游。”
“那就不打扰你怀旧了。”
沈星雪也不去理会朱雀,只想离开这里,正如她所说她一个人心中还是有点虚。她与白郁苏双修这些日子功力飞涨,炼气已经十分娴熟,倘若眼前女子还如之前实力,她自然是不惧。但是她怕疼,打架什么的不到非必要还是不要了。
得知苏幼蓉已经离开龙城,陈平安心烦意乱,将珍爱已久的阴沉木摆件摔得粉碎。
“我好不容易动心一次,你却让我输得如此彻底。”
陈怜疏看着堂哥扭曲的面孔,觉得无趣,还不如去田间地头摘些叶子冲水来的有滋味。
陈平安本来就是来陈怜疏这里抱怨,看见陈怜疏自顾自的斟着茶水,更加不是滋味:“小妹,你主意最多,能不能帮我想个法子?”
若是家族的事,她自当义不容辞,但这种私人感情的事,她真的不想掺和。方才她才跟白郁苏见了一面,手里的纸条还没来得及看,现在帮自己的堂哥出谋划策撬人墙角,也太不厚道了。
“这件事上我帮不了你。”
“可大哥我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喜欢的,”
陈怜疏白了他一眼:“解意楼的那些莺莺燕燕你哪个不喜欢?”
“这个我是真的喜欢。”
陈怜疏看他满脸真诚,要不是看过他包里十几张贵宾卡,她就真的信了。
“大哥,我看还是算了吧,那女娃跟你年龄差距太大,都没有共同语言,你要是少花点时间在花街柳巷,别人也不会如此的抗拒。”
陈怜疏这样说已经很给他面子了,凭他要挟对方这种事,可大可小,要不是陈家的底蕴,早就被请去喝茶了。
“小妹你就帮帮我吧,你也不忍心大哥孤独终老吧?”
“我真的帮不了你。”
“听说她来龙城一直住在白家,你跟白家有交情,能不能帮我打探一下她在白家做了什么,这点忙总能帮得上吧?”
陈怜疏少有的怒意写在脸上,她知道苏幼蓉与白郁苏的事,只是之前白郁苏已经对陈家有了偏见,她不想再在大哥这种私人问题上让两家关系恶化。
陈平安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也多多少少听说了苏幼蓉与白郁苏的事,看到陈怜疏的表情,他已经确认自己很可能已经被白家的小子挖了墙角。
“是因为白家那小子对不对?”
“大哥,我希望你在私人事情上不要意气用事,你现在也算身处高位,应该懂得权衡利弊。”陈怜疏眼里,陈平安是有能力的,不然也不会让他做陈家的左右手,只是时而会犯病,“你们的婚约早就名存实亡,也没有纸质文书,现在介入会显得陈家失了份。”
“那又如何,好歹当年也是双方家长金口玉言,如果人人都是这般,那这世道还有何信誉可言?”
声如洪钟,极具穿透力,一字一句苍劲有力,从声音便能窥视一二,必是功力深厚之人。
“大伯。”陈怜疏行了个礼。
陈恪铭看着陈怜疏有些不悦:“你大哥都四十了,仍旧没有成家,做妹妹的难道不该帮自己人一把?”
老大不同于陈铉铭,他醉心武学,对于陈家产业不感兴趣。由于长年闭关的缘故,他并不擅长与人交际,以致性格十分固执护短。
“白家公子与苏幼蓉两情相悦,就是放在大夏律也是堂堂正正,又何必非要凑上去自讨没趣?”
“白家小子么?”陈恪铭捋了捋胡子,眯着眼睛说道:“侄女你不是与白家有些交情么?有时间把那小子约来家里。”
“约来了又如何?”陈怜疏快被气笑了,最近怎么回事,很多人都莫名其妙变得这么蠢。
“年轻人吗,总会被外面的花花世界所迷惑,约他来自然是要跟他好好谈谈,相信他认识到自己的地位与陈家的差距,主动退出。”
“你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不过我有必要提醒你们一下,皇家跟白家关系不一般,你们自己斟酌。”
陈怜疏也是想让他们知难而退,对于白家与皇家关系如何,她也只是猜测。
陈恪铭没想到,陈家尤其讲究辈分的家族,陈怜疏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好歹也是你大哥,怎么老帮着外人说话?”
陈怜疏已经不想说话,两个加起来上百岁的人,说出的话就好像未成年一样。
“看你们两个长辈像什么话?”
门外一声雷霆怒吼让屋内三人心头一震,目光皆往门口。也只有陈家的灵魂人物陈北玄才能有如此威压,虽然年事已高,但仍然风采不减当年。一头雪白的大背头,配上圆睛怒眉,好似刚出笼的猛兽。
陈北玄苍鹰般的手握紧被盘的发亮的木拐杖,急促的敲了两声地板。“一个只知道横冲直撞的莽夫,一个不惑之年还没有成熟的浪荡子,可真是一对好父子。”
“父亲,孩儿也是一时心急,我们陈家也是为大夏流过血的,当年黑齿国进犯陈家半数为国捐躯,何等荣耀。如今这小小的白家,也能挖墙脚到我陈家来了,我咽不下这口气。”
陈恪铭越说越激动,陈北玄却越听脸色越是难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也不要什么都往家族层面上来说,充其量也不过是他们年轻一辈自己的私事。陈家有功,大夏已经给了陈家诸多便利,你还想要什么?难道还想恢复古制当人上人吗?你知道自古以来为什么将相贵族每过几代便会被清洗么?因为他们太滥用自己手中的权利,太忘乎所以自己的权利从何而来。”
陈恪铭只是个冲锋陷阵的武夫,听的云里雾里,只是看见父亲言辞激烈,也听的出是很了不起的事,连忙掉头应允。
陈平安看见老爷子也不站在他这边,心急如焚。他也算阅女无数,苏幼蓉那样清纯与性感一体,稚嫩间带有一丝仙气的女子,他还是第一次见,他实在不想放手。
“爷爷,我真的很喜欢幼蓉,能不能帮帮我,我以后再也不沾花惹草了。”
“你要我怎么帮?”陈北玄看着不成器的孙子,气不打一处,“你之前做的事我不跟你计较,如今官方对我们陈家已经颇有微词,希望你好自为之。我已经联合曾经的旧王提议取消军功后代过多的福利,年末应该就正式实施。”
“爷爷,你这是为什么?这些福利都是战士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这样做是不是太寒心了?”陈平安实在不理解陈北玄的决定。
陈北玄:“都是为大夏,前线后方都是做贡献,取消一部分特例也没什么不好。军功后代长此以往下去已经把这些权利刻在基因里世代相传了,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那我们陈家的产业会不会受此影响?”陈平安对自己的能力还是有一定认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论左右逢源,生存有道,他比不过张家张临风。就连最近频频出手将顾家打理的井井有条的顾少安,他也比不过。一旦陈家的绿灯资源倾斜没有了,他不敢想陈家以后的路有多艰难。
“哼!怎么躺着挣钱习惯了,站起来就不会了?只不过回到跟普通人一样的平台,不要告诉我,倾尽陈家资源培养的人,比不过普通人家的孩子?”
父子俩不敢多嘴,一向护短的老爷子今天破例说了这么多话,想来也是决定好了,他们再怎么反驳也无济于事。
“你们回去好好想想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找我。”陈北玄又面向陈怜疏:“丫头你留下,我有话跟你说。”
待父子俩走远,陈北玄换了一副慈祥的面孔,像变戏法般。
“丫头,你跟少安合作的事进展怎么样了?”
“还好吧,上头文件已经下来,不出意外的话,翻个十倍八倍不成问题。”
陈北玄越看孙女越顺眼,若是那几个不成器的鳖孙有一半争气,自己也不用一把年纪了还给陈家充当门面。
陈北玄:“少安这孩子以前是混蛋了些,不过好在悬崖勒马,一出手就是大手笔,论赚钱,他们顾家还是天生的。”
“爷爷你有话就直说吧。”
“你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口直心快,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陈北玄停顿片刻,硬着头皮问道:“你觉得少安怎么样?”
“还行吧,最近没有犯病。”
陈北玄:“你也老大不小了,当初你跟少安青梅竹马,没有给你许个婚约。”
“爷爷你也老不正经,这么迫不及待的把我嫁出去?”
“女大当婚,天经地义,早些看你们成家,我也心安一些。你大哥他们不成器,将来未必守得住陈家,你也该有个好归宿。”
陈怜疏有些不耐烦,她对顾少安确实有些改观,但还没到以身相许的地步,“我还年轻着呢,况且我对顾少安也只是朋友之情。”
“男女之间能成为朋友就很不易,至少不会相互讨厌。顾少安也许不是最好的,确是个好选择。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能与人言不足二三,希望你不要留遗憾。”
“好,我会认真考虑。”
陈怜疏回忆儿时与顾少安的记忆,她曾经确实对他有些好感。顾少安从小就长相出众,可以说是从小帅到大,而她小时候就是个野丫头般,说话做事像个男孩子。直到她初中遇到了沈星雪,她惊为天人,原来女孩子可以这样子,她便暗暗的观察效仿,想要成为她那样的女子。
时至今日,她依然记得,沈星雪暴打几个黄毛小混混后,温柔的向她问候,那时候她如沐春风。暴打小混混的干脆利落,以及事后又仿佛柔弱的弱女子。
“听说你跟白家那娃娃关系不错?”
陈北玄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她悻悻的有些意犹未尽,“生意上有些往来,算是朋友吧。”
陈北玄:“你觉得他实力如何?”
“跟我师傅一样看不透。”
“你大哥顺风顺水习惯了,这件事上未必就会甘心。”
“白郁苏人挺好,只要大哥不是太过分。我觉得爷爷还是不要只是口头说说,就算白郁苏再大度,涉及他身边人他也绝不会手软。”
陈北玄又何尝不知其中利害,那飞仙子,四剑就打的他毫无还手之力。像那种级别的高手,飞天遁地已经非人力能抗衡,想要陈平安的命跟踩死只蚂蚁没什么区别。可偏偏这对父子眼光拙劣,远在阳城的皇族都千里迢迢抛出了橄榄枝,他们却还活在上等人的春秋大梦里。
陈北玄叹息,“我老了,该说的都说了,我也不可能守着他们一辈子。正应了那句,富不过三代。你父亲中规中矩,却没有开拓精神。你大伯就是一莽夫,打战冲锋还行。你小姑心态太差,多大的人了一点挫折就失去生活的勇气。还有你这几个堂哥,平安虽有小聪明,但见小利忘大义,眼下陈家还有各方兜底,要是失去了这些在外支持,他撑不起陈家。”
“国安思想跳脱,而且已经定居国外,那边也有了自己的资源。家安乖巧了些,却太过老实憨厚。可惜,你是女子,如若不然,应该是最好的继承人。”
“爷爷这话你说说就行了,陈家的产业我并没多大兴趣,这一次与顾少安合作赚的钱就够我吃一辈子了。”
陈北玄:“我知道你的本事,到了哪里都不会过得太差。当初你还太小,早早的让平安参与进来是我最大的失策,以至于他都不愿面对自己的平庸。”
“爷爷你这次跟我聊这么多莫不是想要我接手?”
“你可愿意?”
“不愿意。”
“也罢,等我百年之后什么也看不到了,眼不见心不烦。”陈北玄料到陈怜疏的回答,所以并不意外,“过阵子我要去京都一趟,战事应该很快就会敲定下来,到时候……”
“算了。”陈北玄欲言又止,摇了摇头,“到了青丘城要好好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
看着陈北玄落寞的背影,陈怜疏也有些感伤,只是陈平安辅佐父亲已久,早已将陈家产业当成他自己的,一旦她表现出积极一些,陈家届时会更加混乱。
阴影中,优雅的黑猫款款走来,绕在她脚边,陈怜疏抚摸着柔软的猫首,才小心翼翼的掏出白郁苏给他的锦囊。
看到纸条上的字眼,陈怜疏眼睛越瞪越大,呼吸有些难受。她将纸团揉成一团,一股莫名的伤感涌上心头,口中喃喃自语:“果然,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吗?到底还有什么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