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辞抱着李玩，想起了天罚那天。
那天，他因神核新成，被李玩关在纤云阁里静坐。
那天，李玩银甲红袍，手执弑神刀，在渡厄星君宫殿内的祭坛前问他：“你擅改神仙谱和生死簿，又捉下界十万生魂设祭，到底意欲何为？”
渡厄星君看着禁锢在祭坛上的十万生魂，不屑冷笑：“我还没有对它们做什么，算不上罪神，你现在用弑神刀杀我，你也会遭受天罚。”
“止当于事前，”李玩看向祭坛里绝望悲嚎的魂体，缓缓拔出弑神刀，金光一道，如霞光满铺：“以我之命，换十万生魂，不亏。”
渡厄星君紧张起来：“那晏辞呢！他还没有获得神格，你贸然送死，馗星之位难道空着么！”
想到晏辞，李玩脸上露出欣慰而自豪的笑：“晏辞已长出神核，他已是神，神仙谱是否给他神格，什么时候给他神格，重要么？”
渡厄有些不敢相信：“十年，他只你身边在十年，怎么可能……”
李玩笑笑：“你信命么？可能这就是你命中注定，要死在今日，死于我手。”
渡厄叫了起来：“为了几个破鬼，你值得吗！”
弑神刀已经高高昂起。
天边霞光万丈，一道橘红色的长云横跨半片天空。
弑神刀动，晏辞腕上的师徒契开始闪烁，心慌意乱中他跑出纤云阁，等他顺着弑神刀光赶到的时候，李玩手中的弑神刀刚好斩碎渡厄星君的神核。
她看见晏辞冲过来，抬手一挥，一道金光符箓飞出，化成结界，将晏辞挡在外面。
晏辞眼睁睁看着渡厄星君神核破碎，一点点化为烟尘。
眼睁睁看着雷火交加，滚滚而来。
李玩红袍银甲，袍带飘飞，看着他轻叹：“让你在纤云阁好好修习，跑出来做什么？”
她明明很单薄的身子，却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力量，立在狂风乱云之中，不动如夜。
天罚来的那样快，那样猛烈。
玄雨坠云，化去神识，雷电八十一道，碎掉神骨，阴风四十九卷，撕裂神核。
晏辞手中的夜馗剑一遍遍斩向结界，一遍遍被结界的力量重伤，他口中涌出鲜血，飘散四处，变成星星点点的红色亮尘。
他调转方向去斩乾坤毂，剑刚刚抬起，就被乾坤毂振飞出去，摔在结界上，滑落，又大口大口吐着血。
结界中李玩在云雨雷电之中强撑着站立，终于承受不住跪下，然后伏地。
他砸着结界：“师尊，放我进去！放我进去！”
李玩笑了，声音很轻地传出来：“晏辞，别冲动。我走之后，你要守好魁星……”
一道天雷又劈下来，她终于瘫倒。
结界的力量一下子变得很弱。
晏辞双眼瞳仁周围一圈变成金色，眼底星图旋转，一对白色的铃铛悬在身后疯狂作响，双指压在唇边，轻声呢喃：“万丈幽冥，予我魂气，以我之命，供养阴森！”
他身上散出猛烈的黑气，七窍中皆涌出鲜血，身周旋起阴风，将四处云气搅得混乱。他高高举起夜馗剑，将全身所有的力气都灌注于手中之剑，高高跃起，劈向结界。
结界终于裂开，他护在了李玩身前。
天罚还没有结束，余下天罚，尽数降于他身。
李玩抬眼，晏辞扑在她身上，双手撑出一个礼节距离，身边黑气已散尽，满脸满身都是血。
他的血是红色的，鲜红而黏稠的，从嘴角，滴落一滴，刚好落在李玩的右眼之下。
“师尊，”他的声音很轻：“为什么，要丢下我？”
李玩意识已经开始模糊。
但她知道，是晏辞使用禁术，以自己坠入幽冥作为供养者的条件，交换了一次劈开她结界的机会。
不可以，那是她唯一的徒弟，就算是死，也不可以坠入幽冥，绝不可以。
她笑了。
还好，她有先见之明，晏辞虽因邪法被缚上诛魔台，但她向来不反对晏辞修炼或者使用禁术，因为那是他的先天能力。
她特地为晏辞做了月魄铃，在里面注入一丝内核神力，可以压制邪法的反噬，助他将纵魂术修成正道。
可晏辞性子孤戾，心性未正，她还是担心早晚有一天，晏辞会因邪法堕魔，所以她在师徒契上下了缠心咒，晏辞若还是因禁术遭到反噬，终会反落在她身上。
那也是她对晏辞的最后一道保护。
“晏辞，你要记住，只要师徒契未解，我就永远不会丢下你。”她抬手，想去擦晏辞脸上的血，终究还是没有触碰到他的脸。
意识彻底消解，她直直堕往冥界。
晏辞去拉她，只碰到了她的指尖。
她的手，还是那么凉。
晏辞倒在地上，泪水混着血流出，腕上的红绳在发烫，顺着手臂经脉，连着心口都在灼伤。
他突然反应过来，是缠心咒，李玩在师徒契里下了缠心咒。
为什么？
为什么！！
晏辞感受到剧烈的痛疼从身体每个角落袭来，他的血肉和骨骼，渐成碎片，夜馗剑和斩神刀也全都剥落破碎。
但不知为何，那些碎片竟没有消散，而是凝在一起，在一阵金光缭绕中，晏辞竟恢复了原样，完好无埙地躺在云气之中。
只是没有醒，轻轻蹙着眉，双眼紧闭。
远空中悠然一声长叹。
玉宸帝君飘飘然出现在晏辞身边，身后跟着苹车星官。
苹车皱眉：“他是死了还是没死？”
玉宸抬手，一道白光将晏辞包裹起来。
她平静淡漠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疑惑的表情，放下手：“他没有死。”
苹车讶异：“那是天罚，他怎么可能不死？”
玉宸摇摇头：“他没有死，但也没有活着。”
苹车费解：“什么意思？”
玉宸叹息，视线移到云外转动不息的乾坤毂上。
世间万物，逃不过因果，乾坤毂就是因果。
自大道诞生那一刻，就有乾坤毂，它日夜旋转不停，推动着这世间一切。
纵是天界总辖三界，在那些天条天规之外，世间万物也仍受乾坤毂控制。
或许就是乾坤毂，让晏辞变成了这样。
玉宸讨厌乾坤毂，因为它不可控。
这个世界，需要的不是自由运转，不是随机产生，而是绝对秩序。
乾坤毂会让一切走向混乱，而混乱毫无意义。
如果，能毁掉乾坤毂，建立新的秩序就好了。
玉宸看着一动不动的晏辞，表情突然变得异样，缓缓道：“苹车，先把他关进冰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