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云玳嘴角的笑意在看见谢今澜往府里走时, 蓦然消失。

木梯不够高,但她会爬树,此时她的姿态算不得优雅, 甚至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气韵。

少女踩在粗壮的枝干上,树枝距离木梯还有三步之遥, 她不想这般不雅的姿态被谢今澜看个正着,于是急急忙忙的拿着风筝便要下来。

可人一旦慌乱,脚下也没个稳重,她一脚踏空, 直直的朝着地面扑去时, 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那一瞬的恐惧让云玳下意识闭上了眼。

脑海中出现的仅有一个念头:完了。

直到她落入一个硬挺的怀抱,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袭来,她小心翼翼的睁开一只眼,落入眼帘的便是谢今澜微微敞开的衣襟下, 如玉似弓的锁骨, 以及锁骨的小窝中,那粒细小性感的小痣。

男子的手紧紧环住她的腰肢, 垂目看她的眼中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惊恼。

“谢谢表哥。”

谢今澜等她站稳后,才松开手, 云玳对上他冷凛的目光,讨好的唤了一声,“表哥。”

云玳记忆中的谢今澜鲜少动怒,仿佛无论遇着什么事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眸子里大多时候也都是噙着一抹漫不经心,唯一瞧见的几次, 还都是因为谢今棠。

没承想,他会因自己生怒。

“喜欢爬树?”

云玳连连摇头, 煞有介事道:“我就是将风筝取下来,一时没注意,下次不会了。”

不等谢今澜训斥,云玳便先发制人,乖巧懂事的道歉,“我错了。”

少女正值韶华又皮相出众,她可怜又讨好的伸出指尖攥着谢今澜的衣袖时,便是再大的怒火也都被尽数浇灭。

谢今澜看向她手中的风筝,轻应一声,随即叮嘱道:“既不喜欢,便莫要给希望。”

怔楞片刻,等谢今澜走后,云玳才知晓他说的是什么。

她看了一眼手中的风筝,此时才明白,她将谢今棠当做朋友,愿他科考顺利才这般行事,可在谢今棠看来,她今日所做之事,便是在回应。

云玳抿了抿唇,还是等他科考结束,与他说清楚的好。

科考九日,在这期间黎氏每日吃斋念佛,为谢今棠祈福,府内上下都弥漫在一片肃穆之中。

直到九日后,谢今棠归家,阖府上下为他能及第开宴,就设在正堂,府中的公子小姐都都会过去。

原本设宴是要等放榜之时,若是能得个榜眼探花,国公府有了脸面,自会邀请上京各家前来赴宴。

可如今还未放榜,黎氏便求着老封君设宴,皆是因着她去庙中求卦解签得出的结果,老封君想着既是关着门,那便当做团圆饭吃了就是。

谢相容拉着云玳坐到一处,云玳抬头看了看,没有见着谢今澜的影子。

既是老封君设宴,谢今澜断没有不回的道理。

她正想询问,谢相容便已经道:“世子表哥接长宁郡主去了。”

“都怪娘,非要让兄长下衙后亲自去接,圣上赐婚的旨意都还没下来呢就这般宠着,日后若真进了门,兄长岂不是被她霸着不放。”

“云玳,你说是不是。”

说这话时,谢相容控制不住的看了她一眼。

如今她虽不讨厌云玳了,但一码归一码,在谢今澜的事情上,她仍旧是嫉妒的。

云玳先前并不能体会谢相容的滋味,如今倒是深有同感,却不知怎么回应。

周遭窃窃私语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云玳顺着她们的目光抬眼看去,只见圆月门旁栽着一片垂丝海棠,海棠花长得极好,蔓延到门边的树枝被男子抬手拨开,而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姑娘,则含笑示谢,如那日檐下疏离又熟悉的气氛,却又比那日显得更加般配。

长宁与谢今澜并肩而行,脸上始终挂着落落大方的笑容。

她仪态端庄的给老封君行礼后,便坐到了女桌上,与谢今澜的主桌相邻。

今日是家宴,按理说不会有外人过来,而长宁此时出现在这儿,府中的公子小姐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谢今棠今日是主角,在听候国公的叮嘱后,那些庶兄弟们十分有眼色的上来与他敬酒,仿佛今日不是科考刚结束,而是谢今棠已然及第一般将他夸的天上有地上无。

比起谢今棠,谢今澜身边则要萧条许多,没人敢上前与他搭话,便是偶然间有人与他四目相对,也会连忙别开眼,紧张不已。

谢今棠推辞不过,喝下许多酒,酒量不错的人,此时面颊已经微微泛红。

他悄无声息的朝着女桌看去,眸子里只能瞧见一个姑娘,而那人却总是装作无意的看向他的兄长。

谢今棠猛地灌下一杯酒,在身边人的吹嘘下,重重的放下杯子,“来,继续!”

天知晓他这九日有多高兴,因为那盏风筝让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府看见她。

可回来之后,与先前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心口像是破了个

洞,外边的风鼓鼓的往里吹,吹的他有些难过,只能不停地喝酒。

谢今澜抬头看了他一眼,便由着他去了。

云玳这边的女桌离谢今澜有些远,但她的位置很好,与谢今澜正好相对,以至于她一眼便瞧见长宁拿着杯盏与谢今棠饮酒后,朝着谢今澜走去。

谢今澜身子微微往后靠,侧着脸,低眉垂目的听着长宁与他说话,许久之后,他忽然弯了唇,随意放在桌上的手指缓慢的敲了两下。

然后他起身走向老封君与陈氏,与两人说完话后,便带着长宁离开了正堂。

天色渐晚,昏暗的小径上,长宁抿唇走在谢今澜身后,连眼尾都弥漫着笑意,直至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后,云玳才回过神来。

“长宁郡主瞧着好温柔,想必日后进了门,也不会为难我们这些小姑子。”

“她看着比夫人好说话,你们说日后我到了说亲的年纪,求她做主是不是能嫁的好一些?”

府中的庶女们凑在一起低声谈论,谢相容没有理会她们,甚至没有将那些话放在心上。

“你会喝酒吗?”

耳边传来云玳呐呐的询问。

谢相容看了一眼桌上的酒壶,下意识道:“我什么不会!”

说着,她便拿过酒壶,将杯中的茶水倒去,斟满,动作一气呵成,淡淡的果子香气从酒杯中传来。

谢相容平日与好友在外时也会饮酒,不过在朝女子大多都只会饮些青梅酒,没有男子喝那些烈酒灼烧喉咙。

谢相容酒量不差,玉瓷三杯后,她依然面不改色。

比起她来,云玳却是头一回尝酒这种东西,从前娘亲不让,她虽好奇却也没到非要尝尝的地步。

如今倒是有了机会,可云玳却没心思尝,一口饮下,只觉唇齿间留有淡淡的清香与甘甜,还没品过味儿来,便消散了。

谢相容见她喝酒如饮水般的姿态,讶异之中又不免带了些比较的心思。

整整一壶,不过一刻钟便只剩下半杯。

宴散时,谢相容见云玳面不改色的撑着下巴,揉了揉自个儿有些发晕的脑袋,忍不住说了句什么。

云玳没听清。

她现在什么都听不清,只觉眼前晃悠的厉害,眼皮重重的像是随时都要闭上一般,若不是强撑着额角,她现在许是已经睡过去了。

“三小姐,三小姐您走错了。”

婢女扶着谢相容磕磕绊绊的离开,云玳晃了晃脑袋,忽然想起方才还未与谢相容道别,撑着桌子起身追了出去。

醉酒的人吹不得风。

云玳在府中迷迷糊糊走了许久才明白这个道理。

眼前重影叠叠,她扶着漆柱走在回廊上,时而能看清时而又模糊一片,脑袋疼,胃里也难受的厉害。

云玳有些后悔饮了那般多的酒。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迎面而来的婢女连忙将人扶住。

云玳眼神迷离,磕磕巴巴的道:“我、三小姐呢……”

“奴婢见三小姐方才已经回去了,您要寻她吗?”

寻她?

她好像是要寻她来着。

云玳忍着胃里的不适,咽了口唾沫,往前走,嘴里喃喃着什么。

婢女瞧她这样模样就知晓她醉了,搀扶着人没有松手,“姑娘,奴婢送您回屋吧,等您酒醒了再寻三小姐如何?”

“我、我没醉,好着呢。”

“是是是,奴婢说错话了,奴婢送您回去。”

云玳脚步软绵绵的,走路轻飘飘,她不让婢女扶着,可婢女又怕她摔着,二人在回廊上拉拉扯扯,行至灯笼底下时,免不得会被坐在不远处凉亭中的人看见。

长宁刚刚将香囊拿出来攥在手里,就错愕道:“那是云姑娘?她饮酒了?”

凉亭石凳旁,长宁与谢今澜相对而坐,谢今澜背对着回廊,是以听见长宁的话后,回头看去。

面若桃红,左脚踩右脚,随时身子一斜便会倒地不起。

饮酒了,还饮了不少。

长宁见谢今澜眉目渐冷,想着自个儿迟早会嫁入国公府,府中的兄弟姊妹往后也都是她的家人,脸上不由得也含了几分斥责,将香囊拢回袖中,便要朝云玳走去。

可有一人,比她更快。

长宁怔楞的看着谢今澜阔步行至云玳身边,那副担忧自家妹妹的兄长做派她不曾见过。

旋即回想起一息之前,她情深意切的告诉谢今澜,她想嫁的从来就不是国公府,而是他。

可谢今澜却面色如常的瞧着手中珠玉,并无兴致回应她的话。

她向来知晓上京城最矜贵冷傲的公子薄情寡性,从来不将无关紧要之人放在眼里,是以她并未尴尬失落。

可此时,那个对她的情意无动于衷之人,却站在云玳跟前,眼睁睁看着那个连站都站不稳的姑娘,一时不察扎进她的怀中。

尽管谢今澜不适的拧起眉,却仍旧没有将人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