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平王府。

正堂之中, 楚彦腰背挺直的跪在地上,垂放在身侧的手止不住的发颤。细细看去,他掌心红肿, 浸出的血渍勾勒出纹路。

他做错了事,差点连累整个王府, 该罚。

平王气还未消,看向楚彦的目光泛着冷意,他就这一个孩子,自小便宠溺无度, 便是杀人放火, 只要不牵扯王府, 他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就是这般纵容,养成了他这无法无天的性子, 差点让整个王府万劫不复。

平王狠狠的闭上眼, “从今日起,你便在府中待着, 没本王的允许,哪儿都不许去。”

“爹!”

不再理会楚彦的恳求, 他从正堂中出来,朝一旁的小厮招手,面色不耐,“送世子回房。”

“是。”

“拿本王的牌子去宫中请御医来给他看看。”

话音刚落,便有仆从急匆匆的来到平王身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平王动了动眉梢,抬眼看向府门的方向。

谢今澜想见他?

平王在出宫之时与谢今澜打了照面, 那时跟在他身边的少年,若是他没看错,应当是醉香楼的小二。

若不是于绉及时将前因后果告诉他,短短时辰内,乌云压顶,待他察觉时,恐怕早已败露再难翻身。

如今想起,平王依旧后背生汗,惶恐难平。

行至书房时,谢今澜已在这处等他。

平王整理好心绪,爽朗迎上:“小谢大人。”

谢今澜负手而立,站在东墙边瞧着墙上挂着的山水图,闻言回头,看向平王时拱手作揖,“见过王爷。”

平王顺着他方才的目光看向墙上的画作,画中晨光熹微,照在一望无际的山脉中,炊烟融于薄雾,那是一副仙境人间图,“小谢大人喜欢?”

不等谢今澜回答,平王恍然笑道:“差点忘了,你下放之地便在绀州,这画上的山正好是紧邻绀州的狼山,那处你应当比本王熟。”

谢今澜轻笑道:“狼山之所以称为狼山便是因着山中偶有野狼出没,绀州子民将狼作为信仰,可二十多年前的战乱后,狼山如今也配不上这个名字了。”

“是吗?”平王垂目,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杯盏,“本王记着,谢三爷年少时入了军营,同陈家军在绀州一同上了战场,回来时伤了腿,如今可好些了?”

谢今澜用茶盖拂去茶面的沫子,端方有礼道:“谢王爷关心,三伯父的腿乃是老毛病了,家里为他的病愁了这么多年,近日来终于见了些起色。”

“哦?哪家大夫,这般妙手回春?”

“不是大夫。”谢今澜抿了口茶,看向平王,“是一个姑娘。”

这话倒是引起平王兴致,正当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时,谢今澜解释道:“三伯父膝下无子,几月前有个从扬州来的姑娘投靠三伯母,三伯父也对其喜爱的紧,说是当成亲生孩子疼爱也不为过。”

想到这儿,谢今澜也露出一丝笑意,“说起来,那姑娘还与楚世子相识呢。”

平王敛去笑意,眸色渐浓,“彦儿与你相交甚笃,认识谢家的姑娘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本王还记着你少时常常与彦儿去打马球,那小子每回输了回家都要闹上一通才肯罢休。”

“我与楚兄之间的情谊,旁人自是比不得,所以今日才特地来拜会王爷。”

谢今澜举起杯盏,杯中澄澈见底,泛着青绿,是茶不是酒。

平王视而不见,不欲再和他打哑谜,“你想救那姑娘?”

那人眼下是最好的替罪羊,将所有罪责推到她身上,既保全了王府,又不会抹黑皇族脸面。

尽管圣上得知此事后怒不可遏,但事关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战役,如今提起,除了让皇室颜面无光以外,并无益处,他正是想到这一点才敢独身一人进宫认罪。

事情想要平息,那姑娘就是最好的挡箭牌。

忽然间,眼前出现一本册子,谢今澜将其推到平王跟前,“都说事事难两全,可下官以为,旁人做不到,不代表王爷做不到。”

册子上乃是太常寺少卿奚博阳的贪污证据,且那人更是醉香楼的常客,比起云玳这个替罪羊,奚博阳显然更合适。

平王自然知晓他的意思,但令他震惊的是,奚博阳此人就是泥鳅,滑的让人揪不住,可偏偏谢今澜能查到证据。

这一瞬,平王看向谢今澜的目光多了一分警惕。

谢今澜如今的官职,本就是监守百官,查这些东西虽不容易却也不难,而他之所以选中奚博阳,正是因为此人性子多疑,很难被人捏到把柄,所以他拿出奚博阳的罪证,其中还有敲警钟之意。

平王笑道:“那奚博阳本王也盯了他许久,像他这样的蛀虫,自该是连根拔除,今澜,谢家当真将你培养的极好。”

杯盏相碰,瓷声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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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平王参与其中,奚博阳很快便以勾结敌国为罪名下狱,而云玳被狱卒放出来时,谢府的马车正在

外面等她。

瑾儿与西北一同站在马车旁,看见云玳的瞬间,瑾儿噙了泪,小跑着上前将她翻来覆去的看,“姑娘,您可有受伤?”

“我没事。”云玳安抚的笑了笑,随即将目光看向了马车。

瑾儿晓得她在想什么,低声道:“姑娘,世子在马车上等你。”

“这次多亏了世子周旋,否则……”

云玳自然知晓以她微薄的力量只能在牢头儿跟前耍些小聪明,想要活着出来,多亏了谢今澜。

若是从前,云玳会很高兴,高兴自己的图谋有所得。

你瞧,谢今澜这不是将她救出来了。

她曾经要的就是如此,可现在,她只觉得嘴中泛涩,心中发苦。

若今日入狱之人,是长宁郡主,她会什么都不做,等着谢今澜救她吗?

头一回,云玳认识到自己的无用。

甚至因为被谢今澜救出来,而难堪。

她不晓得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但这一瞬,她觉着有些抬不起头来,不想见他。

“瑾儿,我有些想吃盐水梅子,你们先回府去,我买了就回来。”

“可是姑娘,世子……”

云玳看了一眼马车,“你如实说,世子表哥不会为难你的。”

瑾儿不明白云玳刚出来,不想方设法的与世子诉苦,惹他怜惜,偏偏要去买什么盐水梅子。

多好的机会啊,姑娘到底是怎么想的!

瑾儿有些急切,可眼瞧着云玳越走越远,她只能咬咬牙回去禀报。

马车的幕帘不知何时被人掀开,谢今澜看向瑾儿,“她呢?”

“姑娘说,她想吃盐水梅子,让奴婢与世子先回府,她会自个儿回去。”

瑾儿琢磨不出来云玳的躲藏之意,可谢今澜不会听不出来。

宁愿走着去,也不坐马车,她在躲谁,一目了然。

但谢今澜不明白的是,她躲什么?事情还未平息,她也不是喜欢使性子的姑娘。

谢今澜放下幕帘,沉吟片刻,“西北,去瞧瞧。”

不多时,云玳便察觉到身后有马车驶来,不近不远的跟着她。

方才还目不斜视的百姓,频频朝着她身后看去。

谢府的马车精巧华贵,便是不认识谢家家徽的寻常百姓,也能知晓能坐在里边的人非富即贵。

走了段路,有人察觉出来那马车跟着的乃是前面那个蓬头垢面的姑娘,好奇打量的目光不由得落到了云玳身上。

她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被这么多人盯着瞧。

云玳止住步伐的同时,马车也停在她身边,帷裳掀开一半,谢今澜原本还有些愠怒,在看见云玳略显狼狈的行头后,低叹一声,“上来。”

云玳没承想谢今澜会追上来,大庭广众之下她不能不给谢今澜脸面,磨磨蹭蹭的上了马车后,闻到了比平日更加明显的清荷香气。

谢今澜见她虽模样狼狈了些,可身上无伤,萦绕在心里几日的担忧逐渐散去。

“说说,闹什么别扭?”

云玳怎会告诉他缘由,就在她寻找借口之时,谢今澜忽然轻声问:“嫌我来的晚了?”

“此事牵扯甚广,没有那般简单,不是故意将你扔在牢里不管。”

从被关押到现在,其实只有三日,换做任何人,都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离开。

“我怎会嫌你来的晚!”

云玳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本就难受的心情被谢今澜这样一哄,更是酸涩的紧。

谢今澜从未这般耐心过,“那还闹吗?”

得救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她不能一直陷在自己的哀泣里。

如今渺小又如何,她总能在某一日,与他并肩的。

谢今澜微微舒展眉眼,纤薄的唇角上扬,随即递给她一个小盒子。

盒子里装了满满当当的银票,细数下来,足有上万两。

便是谢今澜什么都没说,云玳也知晓,胤国金子被收走,他怕她难过,银子不够用,便准备了这些。

“表哥,我可以抱抱你吗?”

不等谢今澜应声,云玳便猛地扑进了他怀中,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脖颈,嗅着他乌发上似有若无的熏香,眼里雾蒙蒙的。

谢今澜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一些银两便让她这般感动,是不是过于……好骗了些?

若是来个家财万贯的男子,给她些银两,再说些好话,她岂不是屁颠颠的便跟着人走了?

谢今澜拿起了做兄长时的威严,正欲将人扒开好生说道,忽然察觉到耳廓有些发痒,像是有什么湿软的东西擦过。

他身形一凝,忘了将人推开。

几个呼吸间,谢今澜沉声道:“下来。”

云玳没听,还将人环的紧了些,感受到身躯的僵硬,她鬼使神差的道:“表哥也在紧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