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欢节’是以‘油腻星期二’收尾的,嗯,原本应该是‘忏悔星期二’的。忏悔星期二后就是圣灰星期三,是四旬期的开端。不过大家显然没什么忏悔的情绪,依旧抓紧最后一天尽力吃喝,所以才有‘油腻星期二’的说法。
“.伯爵又去了巴尔啊。”路易莎看完巴尔扎克伯爵写来的信,没想太多——今年圣诞节后不久,伯爵离开了特鲁瓦城堡,就像此时任何一个大领主一样在领地内巡游了。所以之前大礼游行时也不在,当时他人还在拉尼呢!
这既是因为当时拉尼在举行集市,也是因为佩巴蒂公司答应了拉尼集市时,结清去年食糖剩下的三成尾款.那可不是一笔小钱!
或许以后伯爵习惯了这笔款子的进出,不会亲自去盯着。但现在是第一年,肯定是十分在意的。
路易莎习惯了在城堡里见不到伯爵,不过去年圣诞节伯爵答应过她,以后巡游有机会也会带带她。她未来也是要统治布鲁多的人,不能对自己的领地没有具体的、亲身的感受——路易莎对此既期待,又有点儿畏难。
期待是因为中世纪日常其实挺无聊的,能有‘巡游’这样的事做,也算不错,感觉上有点儿像旅游呢。至于畏难,也很简单,中世纪的‘旅游’远没有后世那么方便舒适。即使作为领主,在领地内巡游,其条件已经远超此时普通旅行者了。
“伯爵大人没在信件中提到更多吗?”海莲娜有些好奇地问。
路易莎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就要离开房间去礼堂用餐。一边走一边说道:“哦,提到了一件事,我得赶在普罗万‘五月集市’前赶到那儿的城堡.希望普罗万‘恺撒堡’的环境要像说的那样好。”
布鲁多六大集市,只有普罗万和特鲁瓦同时拥有冷热两个集市。考虑到特鲁瓦是布鲁多的统治中心,有‘政治’加持,而普罗万没有这个条件,就知道普罗万在工商业方面是真的强了。而工商业发达就有钱,有钱就能搞建设,那边的城堡肯定是不错的。
说起来近一百年,真是大建城堡的时期啊!一百年前,就算是大贵族,手头的城堡也是有数的,一只手数不够,两只手总能数够。但现在真的不同了,大部分骑士都得建城堡,更不要说大贵族了。
巴尔扎克伯爵就是这样,在布鲁多各地都有城堡。只不过大部分就是军事堡垒,平常只会驻扎几个骑士。至于伯爵和伯爵家人,几乎不会有机会去住。而像特鲁瓦城堡这样,预计要供布鲁多宫廷使用、伯爵一家居住的城堡,布鲁多就五座而已。
而且其他四座也不可能有特鲁瓦城堡的规模。
普罗万的热集市又被称为‘五月集市’,要路易莎赶在五月集市前去普罗万,其实就是在兑现之前伯爵承诺过的,带路易莎领地巡游——一般不出意外的话,巴尔扎克伯爵领地巡游的顺序,和布鲁多各地区集市召开情况有关。
当然,不只是巡视有名的布鲁多六大集市所在城市,其他领地也会在间隙巡视.但作为布鲁多的领主,果然还是尤其重视‘布鲁多集市’带来的商业利益,以及连带的其他好处。
路易莎来到礼堂时,布鲁多宫廷一些人已经到了,此时正是准备开饭的时候。伯爵夫人和伊娃则还未到,不过路易莎估计她们马上也要来了吃饭时间就是这个时候,虽然‘重要角色’按照惯例可以迟一些到,但也不可能让所有人等太久。
其实说起来,现在的布鲁多宫廷,不算人不在的巴尔扎克伯爵,还真说不好谁是最重要的角色。如果路易莎是个
男人,作为男性继承人,其在宫廷中的地位,随着年龄增长,到现在是可以超过伯爵夫人的。
但路易莎偏偏是个女人,即使布鲁多的法律允许她继承布鲁多,而且是独立继承,而不需要在未来与丈夫分享统治权。那也无法对抗世俗社会的固有观念,即对女性的轻视。凡是土地的女性继承人,就不可能像男性继承人一样受尊敬。
所以到底是占据‘女主人’身份的伯爵夫人更优越,还是作为继承人的路易莎更重要,这是一个问题。或许正是为了确立自己的优越地位,伯爵夫人总会搞一些小动作。类似用餐时间,尤其是重要宴会,比路易莎来的更迟,只能算是最基本的操作了。
对此不能说完全没用,但用处也是有限。路易莎理解伯爵夫人的一些操作之后,也只能礼貌微笑一下——那些小计谋其实只能双方同一个水平时,做个补充使用。大局面没有优势,完全指望这些操作一锤定音,怎么可能呢?
路易莎现在的影响力还大致局限于宫廷,但就是在宫廷,她已经有自己的班底,还得到实权派的认可了。至于群众路线,也就是城堡里那些不起眼的多数,那更是完全倒向了路易莎。如果路易莎想知道,那伯爵夫人之前一会儿私下说的话,立刻也能传到她耳朵里。
当路易莎坐到礼堂中央主桌后时,所有人都表示了敬意,闹哄哄的礼堂也安静了好一会儿,只不过是这种真实地位的外显。
相比之下,伯爵夫人母女来时,可没有这样的待遇。大家固然会对女主人有所表示,但感觉截然不同,前者要庄重多了,后者更像是基本礼仪而已。
伯爵夫人和伊娃来了后,总算能开餐了。现在是四旬期,所以餐桌上没有平常可以见到的各种热血动物肉食,但并不显得寡淡毕竟,就算是四旬期,也只有圣灰星期三和复活节前的圣周五两天需要守大斋。即一天只吃饱饭,而且吃的尤其差。
其他时候说是守小斋,但对贵族来说,和平常的差别其实是不大的。
只不过炖鸡可能换成了煮贝肉,烧兔肉则改为椒盐煎鱼,烤牛肉之类也可能换成红烧海狸.总之是不会缺乏肉类蛋白的,只当是该换一下口味。
今天就端上来的菜色就包括了香草素馅饼、白葡萄酒沙司烤梭子鱼、双粒小麦牛奶粥、白芦笋汤配香煎扇贝。配的酒是鼠尾草酒,餐后甜点则是玫瑰布丁厨房经过了路易莎和让娜的引导,味道还真不错!
路易莎就尤其喜欢这道白葡萄酒沙司烤梭子鱼,食材和做法都不复杂。不过是将白面包去皮,将柔软的部分切成碎末,然后加入甜白葡萄酒和醋调味混合。这要尽可能充分搅拌,能成稀薄糊状过筛是最好的。
这个时候再放入锅中,加一点儿胡椒后煮开,并在煮开后改为中火焖煮,直至稀薄糊状物转为浓稠——这样白葡萄酒沙司就完成了(沙司即酱汁),这也是相对麻烦的部分。
剩下不过是将梭子鱼下锅,稍微煎一下,再加水煮熟就行。嗯,最后沙司中还要放一点儿姜末、食盐和糖,等到梭子鱼出锅后,这样的沙司是直接浇上去调味的。
要说这道菜有什么‘奢华’的地方,不过是宫廷厨房给酱汁加了少许番红花,使之呈现出此时菜肴备受推崇的金黄色。其实这对味道影响不大,不加番红花的话,真是平民之家的餐桌也能享用的美味。
四旬斋期间,水产全面涨价,梭子鱼也算是备受推崇的鱼类了,价格会贵一些。但考虑到这是本地河流盛产的鱼类之一,其实也能接受——会特别鲜美
,也有因为本地盛产,鱼是活着送进厨房的原因吧。
相比之下,路易莎始终是喝不惯酒了鼠尾草酒,听起来比流行的加香葡萄酒要简单,没有那么多香料堆砌,只是泡鼠尾草,感觉就还可以?
实际不是那样的,鼠尾草酒要要用干白葡萄酒和烧酒10:1混合,然后泡入干的鼠尾草,又加入糖、丁香和月桂叶。之后就是长达一个月的酿泡,完成后要将酒过滤一下,只留下液体部分。
说实话,路易莎不能确定,这在喜欢酒的人嘴里好不好喝.但她本身就不喜欢酒,品不来酒的,就只能觉得报好喝了。
这顿饭没什么令人不满意的地方,不过餐后海莲娜还是嘀咕了一句:“为什么更换了大蒜凉汤?”
海莲娜已经被布鲁多宫廷的美食征服了,对每天吃什么是很上心的,经常打听菜单。她在就餐前就知道今天要吃什么了,而最终的菜色和她知道的只有一个不同,那就是大蒜凉汤被换成了白芦笋汤配香煎扇贝。
虽然后者也很美味,但大蒜凉汤可以说是海莲娜的最爱了!自从第一次喝过后,就被她认为是头盘开胃的最佳选择。知道今天有大蒜凉汤,她还很期待呢。
“当然是因为它不够体面。”另一名侍女理所当然地说:“用大蒜和洋葱制作,根本不应该端上宫廷的餐桌!上次伯爵品尝过它,也称赞了。但在知道它是由什么烹饪而成的后,不也改变了主意,没有坚持奖赏厨师?”
“只要美味就好了,罗兰西的名厨还建议过,要给所有肉类配大蒜烹饪呢!”海莲娜有些不甘心地说。
路易莎心里是赞同海莲娜的人为给食物划分高低贵贱,真的挺让人无语的。这甚至不是价格高低不同,真就是不同食材有不同的‘身份’。
此时普遍认为,生长位置越高的蔬果,地位就越高。像是树上的果子,地位就极高。次之是一些草本蔬果,食用部位是高于地面的部分。最差的就是一些‘根块’,即食用部分属于地下的蔬菜——这个高低排序中有个别例外,但原则上是这样没错。
相较而言,肉类之间的地位分层倒是没这么严格。这一方面是因为肉食都是珍贵的,哪里有贱食呢?
另一方面,不同的肉类也是各有拥趸。像红肉,量大管饱、营养丰富,军事贵族们自来就有大量食用的传统。而鱼肉,则是从宗教的角度,最为神圣,斋期只让吃水产(主要就是鱼),是有原因的。
至于禽肉,可是此时的医生、营养学家们极为推崇的。他们认为红肉太热,鱼肉则过于湿寒,禽肉处于二者之间,最为均衡健康.老西医在这一刻和老中医大概是通感了,都致力于给食物分配不同属性,老中医有温、热、寒等等,老西医也差不多。
另外,以‘高’为贵在禽肉这里多少也有体现,飞禽在贵族餐桌上也有高贵的含义
“哦,您也说了,是给肉配上大蒜。如果肉类才是主要食材,配菜是什么不重要,那都是一道好菜。”对于海莲娜的找补,那位之前说话的侍女则有些不以为然,轻描淡写地就驳斥了她的‘论据’。
这也是此时的普遍认知了,人们认为有些蔬菜是低贱的,但并非完全不登大雅之堂。一般有两种办法,可以改变它们不能上贵族餐桌的局面。一个是用奢侈的香料之类加以改造,另一个是蔬菜给肉食做配,肉类加大蒜就是典型。
而刚刚海莲娜说到的大蒜凉汤,主材料是大蒜瓣和洋葱头,也没有用以上两种办法‘逆天改命’,这在此时真是典型的贱食了从多
数人的角度判断,那侍女的话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我也赞同美味最重要,所以才会和让娜研究出‘大蒜凉汤’的菜谱。” 路易莎的发言打断了侍女间的‘小小争论’。
这既是表明自己的态度,只有这样,以后身边的人才知道该怎么在吃的方面迎合她,她的日子才谈得上顺心。
同时,也是站海莲娜的意思.虽然都是路易莎的侍女,以此时的标准,她对她们都很好了。但十个手指头伸出去还有长短,自然也分出了远近亲疏。像路易莎身边四个侍女,她最亲近信赖的就是海莲娜和雨果夫人,另外两个就要差一些了。
没必要在这种事上也端水,一方面是心累,另一方面其实也不利于‘管理’——没有‘远’,哪来的‘近’?让真正的心腹意识到自己和别人不同,也是增加安全感和忠诚度的小技巧了。
真的端水特别厉害的主君,并不见得能掌控下属。真有事的时候找不到可以托付的人,成为孤家寡人也说不定。
“啊很抱歉。”侍女才想到大蒜凉汤是路易莎的菜谱,自己刚刚的话有‘批评’路易莎的内涵。
路易莎摆摆手:“不用抱歉,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思。”
路易莎确实不介意这个,她没那么容易觉得自己被冒犯,但这个姑娘也的确缺乏一些‘办公室政治学’素养。
当个普通侍女还没问题,只是如果要当心腹,将来给一个女伯爵兼王子妃办事,那就不够了——感觉那也是挺远的事了,说不定那时候这个侍女都离开了。侍女有未婚少女,也有已婚少妇,前者的话,结婚后很多就不做侍女了。
正说话间,雨果夫人走了过来,向路易莎禀报道:“小姐,雷欧大师让我告诉您,房间的板壁安装完毕了,‘墙布’也按照您的吩咐贴好了。接下来,一些大件家具就可以先搬进去了。”
这说的其实是路易莎要搬去住的新塔楼的事,最近那里总算完全完工雨果夫人口中的‘板壁’和‘墙布’,在此时都是还没有的(至少路易莎没见人用过)。而这些说起来也简单,就是后世的‘护墙板’‘墙布’而已。
都能起到保护和装饰墙壁的作用。
当然,用板壁和墙布装饰的,只有二楼和三楼,至于一楼,预计是要用来做厨房和储藏间的,四楼则是女仆居住,都用不着下这种本钱。
此时贵族的房子,墙壁一般都会画壁画、挂壁毯和帐幔,板壁和墙布是没人用过的——但效果真的很好,第二天路易莎去看的时候,完全弄完板壁和墙布的房间,是这个时代少见的精美!
别看此时不少宫廷诗人总是描绘富丽堂皇的宫廷房间,在他们的笔下那些房间光线充足而温暖,色彩艳丽的壁画从上到下都是,仿佛是教堂一般。还有华丽的故事画壁毯,嵌在墙壁和房顶闪闪发光的彩石,精雕细琢的壁炉柱和拱窗柱,贵重的家具.一起构建出一个梦一样的空间。
但实际只能说,那样的空间或许存在,可极其罕见。哪怕是大贵族城堡里最好的房间,也做不到满足所有描述。
常见的城堡里的好房间,就像路易莎现在还在住的那样。采光谈不到好,壁画也是没有多少的,寡淡的墙壁和抬头就能看到的石质构造,更让人觉得冷冰冰。
宫廷诗人描述的温暖、光明、精美,其实正是多数城堡所缺乏的——不过倒也不能说他们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些也是对比出来的,和小骑士的城堡、平民居住的房屋相比,宫廷已经奢华得过分了。
“路
易莎郡主,您的品味非常出众,而且真的非常有创意,这些板壁和墙布的效果比我想象的还好。” 雷欧大师领着路易莎看完工的塔楼,既是恭维,也是真心话。
“只有一件事,板壁和墙布,尤其是这些美丽的墙布。要么是丝绸,要么是印花布,都得小心对待,我怕房间里的灯会熏坏它们。至少,那些城堡壁灯座子上经常安放火把的做法,就绝对不行了。”
此时,除了可以手持或放在桌上的烛台,也有吊灯和壁灯。只不过不像后世可以安装灯泡,现在用的是火把或蜡烛。
火把便宜易得(对贵族来说),在城堡也非常常见。真要说满堂都是蜡烛的场景,除了个别贵人居住的精美小房间内,也就只有一些隆重宴会时才会有了。
毕竟蜡烛真的很贵,哪怕是对大贵族,一次隆重宴会中,照明开支也是单独一大类,可以和饮食并列的!
真不是日常能承担的。
路易莎当然知道火把烟大、火大,不好用在有板壁和墙布的房间。但为了美丽的房间,多一些蜡烛开支也无所谓。她担心的是,此时的蜡烛也是有烟的,点蜡烛也不能避免损坏板壁和墙布.只能当做是必然损耗了,实在不行墙布、板壁都隔几年换一次吧。
“蜡烛就蜡烛吧,说到蜡烛”路易莎看向海莲娜,想了想说:“海莲娜小姐,你能制取一些比较纯的硫酸吗?”
海莲娜不明白路易莎说到‘蜡烛’,为什么一下提到硫酸。但还是谨慎地回答道:“是的,我曾经用两种办法得到过硫酸。一种是煅烧硫磺冷凝,一种是蒸馏绿矾或蓝矾得到。我记得您也读过贾比尔大师的书,应该同样知晓。”
‘贾比尔大师’是生活在几百年前的一位炼金术大师,不过海莲娜说到的书,不见得真是他的作品。这种假托过去知名人物,或者将一些不知来处的发明,归到知名人物名下的做法,西方和华夏一样都有。
“是的,我读过那本书,不过知道和做到是不同的,不是吗?”路易莎理所当然地道。
哪怕是在实验过程列的详细精确,原材料也相当标准纯净的现代,也多的是学生在实验室照着书,无法重复实验的呢!
更何况是这年头,要照着简略,甚至偶尔语焉不详的古代记录,使用各种充满杂质、土法制取的,每回都不能确保一样的原材料,来做化学实验成功率真的就只有天知道了。
这也是海莲娜在路易莎这里受看重的原因之一,她精通‘炼金术’,在实操方面也是这个时代的顶尖水平。这样的话,一些路易莎只能设想的东西,就可以在她的帮助下去做了。
海莲娜不太明显,但确实颇为自得地笑了一下:“.是的,很多人没注意到其中的差别,无法重复大师的实验,就认为那都是骗人的。实际上,是他们做的太差了,很多细节还不够。”
“.不过,小姐,我不明白,您是说硫酸?这和蜡烛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因为要用油脂制作蜡烛,就得使用‘酸’。
虽说硫酸只不过是选择之一,其他的‘酸’应该也可以。但路易莎上辈子看到的,近代蜡烛的做法,用的是硫酸,所以硫酸是首选——根据她的经验,说是很多酸都可以,那是现代实验室标准下才有的好事,落后条件下搞工业生产就是另一回事了。
近代蜡烛生产流程,在那么多‘酸’中选了硫酸,肯定是有原因的。总不能说,那时候生产硫酸比其他酸都要便宜。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