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婉清等人从城门直入东都时,东都刑场,却人满为患,王公贵族都等候在了刑场,不少百姓也在围观。
大夏曾经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前监察司司主,如今弑君之臣,殿上斩公卿之乱贼,于今日处斩。
他身份太高,名声太显,整个东都如今所有人,几乎都汇聚在了刑场,送他最后一程。
王怜阳抱着一个孩子坐在高处,所有人察觉李归玉不在,都低头议论纷纷。
谢恒一身素衣,双手绑在身后,身背亡命牌,静跪在地。
他发丝凌乱,周身是伤,然而狼狈至此,这位曾经名扬天下的贵公子,亦不是俊美风姿。
刑场人头攒动,王怜阳抱着孩子,盯着不断挪动着时间的日晷,神色悠然。
“谢大人,”宋惜朝探过头来,压低声道,“您可知道,今日陛下为何不来?”
“不知。”谢修齐摇了摇头,随后意有所指道,“只听说,昨夜宫里出了些乱子,半夜就封城了。”
“这样啊……”
宋惜朝似有所思,扫了一眼周遭。
城内如今都是王家直袭军队巡防掌控,到处都是王家的人。
此番李归玉登基,原本戍边的两位王爷镇北王和镇西王都回东都觐见。他们各自带了两万兵马,外加如今大小世家囤积在东都城外的兵力,前前后后加起来,怕是要有十几万人囤兵在东都之外了。
毕竟李圣照一起事,皇位到底谁坐,便成了一个悬念,所有人都到东都来买股押注,看看能不能有个从龙之功。
但大家也都不是傻子,押注没谁想押自己身家性命,故而所有人也都在观望——
除却那两位戍边亲王。
镇西王和镇北王几乎是李宗一手带大的两个弟弟,对李宗感情深厚,如今他们是完全搞不清楚,李宗之死到底是谢恒一人所为,还是有人指使,于是千里迢迢过来,就是为了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宋惜朝分析了一下现下的局势,看了一眼自己旁边紧张坐着的张逸然。
如今张逸然是清流新贵,由宋惜朝手把手亲自培养,虽然职位不算高,却是清流中说得上话的人。
宋惜朝一眼扫到他面色冷峻,一直捏着拳头,便知他心中念想,扇子往自己面前一挡,压低声道:“把你心里那点念头给我压下去,别给自己找麻烦。他弑君,天王老子都救不了。”
张逸然听着,不甘抿唇:“我知道。”
然他心里,却总隐隐期盼着什么,他不停看向城门,等着那个人。
依照他对那个人的了解,她不可能不管谢恒。
时间一点点过去,过了许久,眼看就要到午时,王怜阳将孩子递给一旁的侍女,站起身来,看向众人道:“诸位,午时将至,今日陛下身体有恙,监斩一事便由本宫代劳,不知各位皇叔,大人,”王怜阳一一扫过座上有分量的人,颇为恭谦道,“可有异议?”
众人没有人想当出头鸟,都颔首默认.
两位亲王拱手道:“既然陛下身体有恙,自然是太后监斩。”
王怜阳笑起来,行礼之后,便看向众人:“那今日,便由本宫监斩。谢恒逆贼,受李归玉所指使,弑君罔上,大殿斩杀公卿十余人,残暴至极,人神公愤。本宫本欲以谢恒性命,逼反贼李圣照出面,不想此厮无情无义,竟是打算将此罪臣作为弃子。谢恒,李圣照如此待你,你可后悔?”
谢恒没有说话。
在来时他们便封住了他
的哑穴,现下他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也懒得出声。
王怜阳知他不能应,装模作样等了片刻后,冷笑一声道:“看来你是不打算招认了?好,既然如此,那按弑君谋逆之罪,本当处凌迟之刑,但念在谢司主过去劳苦功高,特赐斩首,以免痛苦。(笔?趣阁小说)_[(.co)(com)”
说着,王怜阳捻起签令牌,正欲扔下,张逸然骤然出声:“慢着!”
王怜阳闻言冷眼看去,盯着张逸然道:“张御史?”
“午时未至,娘娘,还请稍安勿躁。”
张逸然迎着王怜阳的目光,平静道:“否则引起天罚,届时娘娘怕承受不住民怨。”
“不错。”
礼部尚书谢广成也点头开口,抬眸看向王怜阳道:“行刑必须符合天时,况且,娘娘不是还要等人吗?”
王怜阳闻言,扫了一圈众人,行刑与天时相关,若不到时候提前动手,日后天灾怕都要算到她的头上。
她也不急于一时,点头道:“好罢,那就等吧。不过也没多少时辰了。”
王怜阳看了一眼旁边马上就要到午时的日晷,慢慢道:“就这么些时间,怕也是等不来人了。谢恒,”王怜阳说着,抬眸看向刑架上的谢恒,笑着道,“你倒是劳苦一生,临到最后,连个愿意救你的人都没有。”
听到这话,谢修齐暗自捏紧拳头。
旁边谢广成似是察觉兄弟的情绪,用袖子遮挡着,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低声道:“为家里想想。”
如今谁和谢恒沾边,那就是和谋逆沾边。
谢家中正几世,不能在谢修齐这里被打破。
谢修齐绷紧身体,张逸然看着那不同挪动的日晷,又看向城门。
王怜阳漫不经心捻着签令牌,眼看着日晷就要到午时,王怜阳平静道:“午时到,斩。”
说罢,她抬手将签令牌一扔而下,签令牌抛出刹那,转角马蹄急响,一只羽箭飞射而来,伴随着一声大喝:“谢恒有冤,刀下留人!”
音落时,签令牌瞬间掀飞扎入王怜阳身后木壁之上,所有人急急抬头,就见街头转角,女子黑衣骏马,腰悬长刀,手握将将松弦长弓,一手将弓弦往扑过去的士兵脖颈一绕,另一只手拔刀而出,砍杀着就朝法场急奔而来。
她身后军旗高挂,张扬在夏日猎猎风中,军旗舒展刹那,一个黑色狂傲的“监”字于风中飘摇展开。
她四处都是人,黑压压一片,像是蝇蚁一样涌扑向她,然而在这一片暗色之中,她却像是暗夜火凤,耀眼得无法让人移开目光。
所有人愣愣看着她,谢恒亦是如此。
他注视着远处这个姑娘,清晰记起第一次在牢狱中她朝他奔来时的模样。
那时他以为这是蒲柳娇花。
如今却才发现,她是这当空烈日,是锐利刀锋,是浩浩江河,劈砍冲刷在他贫瘠的生命。
洛婉清一出现,王怜阳便立刻急喝出声:“将她拿下!”
说罢,一袭白绫从后方急飞而来,缠上洛婉清刀锋,洛婉清全力将刀锋往前一挥,便将王韵之直接从后方甩上前去,斩断绑着她刀锋的白绫。
王韵之撞上刑场,随后一个翻身又起,急掠向洛婉清刹那,赶上前的朱雀领着另外七人从高处一跃而下,朱雀双刀挡在王韵之身前,扬起张扬笑容:“王小姐别走,让我来会会你!”
双刀带冷光朝着王韵之横扫而去,王韵之脸色微变,星灵立刻趁机带着另外五人冲向刑场,青崖剑风扫
过洛婉清身旁士兵,到她旁侧,低声道:“我们开路,你救人。(笔趣阁小#说)[(.co)(com)”
洛婉清点头,青崖便一跃上前,同另外六人分成两排,为洛婉清砍杀出道来。
洛婉清长驱直入,奔向谢恒,旁边一直观战杨淳见状一跃而起,拂尘直击洛婉清头顶,上次他与谢恒一战受了伤,本不欲出手,然而现下洛婉清要救谢恒,他却是决不能容。
洛婉清被杨淳缠住,杨淳的干儿子赵顺带着人袭向青崖等人,王怜阳左右四顾,再次抽出被箭矢插在木壁上的签领牌,将签领牌往下一扔,急喝出声:“斩!”
刽子手闻言提刀,也就是这一刻,张逸然突然冲扑到谢恒身前,拦在谢恒面前,大喝出声:“不可!”
宋惜朝脸色骤变,谢修齐同旁边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便退到暗处。
王怜阳见张逸然出现,冷声道:“张御史何意?”
如今张逸然声名在外,又是清流代表之人,饶是王怜阳也不敢随意动手。
张逸然喘着粗气拦在谢恒面前,谢恒垂着眼眸,借着张逸然的遮挡,开始不断扭转着被麻绳捆紧的手腕。
张逸然浑然不觉谢恒动作,只冷眼看向王怜阳,厉声询问:“娘娘,方才有人伸冤,既有冤情,应当询问再做处理,何以如此急性?”
“弑君犯上,大殿杀人,”王怜阳冷嘲出声,“他还有何冤可伸?张逸然,你怕不是和这些叛贼勾结,要一同劫囚谋逆吧?!”
“娘娘,”张逸然心跳微快,面上却依旧一片沉稳,“弑君之事,乃是他人所指,他口中所言,至今尚未有实证,亦可有翻供之可能。大殿杀人,若事出有因,或有幕后指使,亦当再查。如此大案,这样不明不白将关键罪犯处死,是否太过草……”
话没说完,洛婉清一声大喝:“张逸然让!”
张逸然惊得下意识一躲,随即便感觉洛婉清似乎被一股巨力击飞,擦过他砸向谢恒!
这力道太重,当真硬硬砸到地面,至少骨裂才会罢休,然而就在洛婉清即将撞上地面时,谢恒却猛地爆发而起,双手挣脱麻绳,伸手将人一把接住,护着洛婉清一起重重撞擦到地面。
这个动作似乎耗尽了他所有力气,双手都在微微颤抖,但两人都来不及反应,杨淳拂尘紧随而至,拍击向谢恒头顶,眼看就要将谢恒一击毙命,一只暗箭却从人群中朝着杨淳急射而出。
杨淳拂尘一转拍下暗箭,洛婉清趁机将谢恒一拉,同时解开哑穴,背着他便急掠出去,唤了众人道:“走!”
说着,所有人一起跟上,谢恒趴在洛婉清背上,看向不远处的谢修齐。
谢修齐紧握着拳头,方才他身后离开的暗卫也悄无声息回到他身后。
知道那只暗箭的来处,谢恒扬起一抹笑容,用唇形无声说了句:“多谢,父亲。”
谢修齐心上一颤,便红了眼眶。
这一对视时间极短,没有任何人注意,所有人都盯在洛婉清等人身上,旁边王怜阳也再顾不上张逸然,抬手命王韵之领兵直追。
洛婉清背着谢恒越上屋顶,还没多想去处,就听谢恒开口:“监察司。”
谢恒一面压制咳嗽,一面冷静道:“监察司后山,有阻拦机关。”
“星灵,”洛婉清一听立刻高唤,“开道司内后山!”
星灵当即提剑跃上前方,砍开前方阻碍的人。
星灵开道,朱雀拦人,其他人护法围在他们两中间,所有人奔逃在屋檐之上,且杀且行。
周边人不断试图涌上,谢恒警惕扫着周边,及时发现缺口,给所有人指路。
他如今虽然筋脉全废,但五感依旧在常人之上,每次判断都极为准确,加上他们人少动作敏捷,很快脱离了士兵围堵,冲向监察司。
如今监察司早被查封,空无一人,他们跃入监察司中,谢恒扬声:“青崖玄山开阵!”
说罢,青崖玄山便跃到两旁树上,等洛婉清他们几人过境,两人抓住一颗树枝一拉,地面数百只瞬间羽箭齐发,拦住追兵去路。
而后青崖玄山负责一路开启阵法扫尾,普通人根本不敢上前,洛婉清背着谢恒带着大家一路跃到后山小院,所有人围着谢恒房间戒备阻拦着跟上来的杀手,洛婉清将谢恒送入屋中,抬手握住他的脉搏,然而也就是握住他脉搏瞬间,谢恒一把抓住她的手,认真道:“你们得走。”
洛婉清动作一顿,抬眸看他,就见谢恒似乎已经是知晓了所有,他一双全都凝在她身上,却还是道:“他们现在肯定会封山,你们从后山突围出去,只要不带我,杨淳不会追,没有杨淳你们突围不是难事。”
洛婉清没出声,她手指下人的脉搏虚弱,筋脉破损,却是半点内力的痕迹都不复存在。
如今的他和个废人区别不大,洛婉清不由得有些眼红,但她没说出来,只放开他的手,快速给他选了药,仿佛没听到他说话一般,一面取药一面同他说明道:“紫云山有一条未完工的地道,殿下会从地道过来,可能要等到黄昏,等他们到了,会给我们创造机会,到时候我带你走。”
“惜娘!”谢恒握紧她,急道,“你听明白我的话了吗?!”
“明白!”洛婉清提声抬起眼眸,盯着谢恒,“可你以为,我砍断十一把刀、他们拼了命来到这里是听你说这些废话的吗?谢恒,”她迎着谢恒的目光,放软了声音,“你送的伞我很喜欢,可我不想一人独赏。所以今日无论如何,我都会回来,无论怎样,我都不会走。谢灵殊,这一世有我在,我一定要你长命百岁,喜乐安康。我想同你共立风雨,”
洛婉清语气微顿,眼里忍不住带了水汽,却还是像一贯所行所做,坚定中带着温柔道:“再看满头花开。”
谢恒愣住,他注视着她,感受着自己为她一次次心动、一次次翻涌的情绪。
他看着这个人,她从不放弃,她为他努力求一道生机,为他对抗天命。
她像野草,像太阳,像荒漠中盛大的急雨,倾覆在他枯竭的生命。
而这样一个人,这样拥有旺盛生命力、这样强大坚韧之人,却生于这样娇弱美丽的皮囊。
他不言语,洛婉清看着他不再回应,便立刻起身:“我出去帮忙。”
“清清!”
离开刹那,谢恒一把抓住她的手。
洛婉清闻声回头,就见这个落魄青年,垂下眼眸,小心翼翼从袖中掏出一个枯草编的戒指。
洛婉清一愣,便见他珍重将戒指轻轻套上她的手指。
洛婉清清晰感觉到枯草划过皮肤的触感,他仰起头来,笑容里带了几分歉意,压着翻滚的情绪:“这一次的礼物有些草率。”
洛婉清一听便明白,过去每次见面,他都会带上一个小礼物。
如今他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个在牢房中编织出的草戒。
可洛婉清却觉得,没有任何一次赠礼,比这一次更为珍贵。
洛婉清心间轻颤,却没承认心中悸动,只道:“那出去再送我更好的。”
谢恒注视着她,明白她的意思,扬起笑容:“好。”
得了这一声允诺,洛婉清便知他答案,终于放心下来,收了带着戒指的手,高兴道:“那我等你。”
说罢,她便转身拔刀往外。
打开大门,迎面便是一个杀手上前,洛婉清扬手一刀将对方劈开,血飞溅了一脸同时,她将门猛地关上。
关门刹那,那些砍杀之声便如潮水,来而又去,只隐约响在房门外。
刀剑相交之声,因受伤大叫之声,叫骂之声……所有声音交杂在一起,和鲜血一同飞溅在窗纸,外面仿若修罗地狱,房间内却格外安定。
谢恒低头看向手中药瓶,轻笑一声。
他抬手将药拍入口中,随即踉跄着起身来到房屋中间,挪开案牍位置,这个动作几乎耗费了他所有力气,手微微颤抖。
他喘息着跪在地面,抬手往地面一块木板重重敲打三下,敲完之后,地面木板往两侧拉开,木桌摆放着一把古琴,从下方升到地面。
等琴桌立稳,谢恒扶着琴桌直立起身,坐稳坐直,双袖一展,双手放在琴面,闭上眼睛,静静感受着琴弦的震动。
这把琴看上去和普通古琴相似,但两侧琴弦却都延长往下,埋入地下。
琴弦连接着整个后山所有机关,他双手放在琴弦上,感受着琴弦上不同位置的震动,便能判断哪些地方有人经过。
耳听门外刀声、风声、人声,便能判断人的位置和大致的动作。
整个后山犹如沸水翻腾,独他自成乾坤。
他听见山下士兵将将破开阵法,有人大喊:“上山!”;
他听见高手破开机关冲入小院,青崖带着玄山、方家三兄弟、孙尚权围住他房间和人厮杀;
他听见洛婉清朱雀星灵在小院之中作为第一道防线,拦住所有进来之人。
他听到两个宗师级的人踏入院中,听见两人同时出手。
拂尘声如剑呼啸,长绫破空而出。
他听过无数次洛婉清的刀风声,在此刻与对方拂尘相交,又斩长绫。
然而拂尘长绫攻势凌厉,洛婉清被逼后退,渐渐靠近房门,谢恒听着声响,估算着位置和距离。
琴面轻轻震动,士兵冲上后山。
就在长绫击打在洛婉清胸口、将她震飞落地,杨淳拂尘紧随而上,砸向洛婉清头顶刹那,琴音骤响!
一声琴音宛若火签令掷地而落,箭矢从两侧树干飞射急出,直刺杨淳,杨淳侧身一闪,洛婉清趁机横刀向上直斩腰腹,杨淳慌忙用拂尘一砸一退,便又被逼到远处。
杨淳王怜阳目露惊色,立在原地不敢贸然上前,房内琴音不断,一个冷淡平和之声伴随着琴音从房间传来:“二位前辈,内子年少,还望手下留情。”
“既然顾及她,你倒不如现下出来领罪,免得牵连他人!”
杨淳反应过来是谢恒作怪,当即厉喝:“你弑君犯上,难逃一死,何必苦苦挣扎?!”
这话出来,洛婉清心上大乱,就怕谢恒又听了杨淳胡说八道,正要开口反驳,就听房中一声轻笑。
“可我想活,”谢恒的声音如清水漾纹,歉意中却不容拒绝,“纵身负万罪,亦求苟且偷生。”
音落刹那,山下爆炸声骤响,王怜阳杨淳惊讶回头,洛婉清敏捷如豹,趁机拔刀,一跃而起,握刀直下!
她什么都不想,什么都来不及多想,她脑海中只有一件事。
他想活。
那她就要让他活。
洛婉清握定刀柄(
“后来呢?”张逸然忍不住询问,“边境到底是什么时候陷落的?” “七月十五。” 李归玉突然开口,所有人看向他,他跪在地上,神色无悲无喜,平静道:“七月初七,北戎始终没有攻下,他们将我挂在城门前,威胁崔清平开门。” “三殿下忠义,”谢恒平静出声,为他解释道,“被折磨三日,始终不发一言。” “后来是我师父江枫晚于阵前救下我,他是王家死士,救下我之前,他种上了天花,目的就是以救我之名,混入城中,协助北戎尽快攻城。师父疼我,想救我,”李归玉说着,眼里终于有了眼泪,沙哑道,“可他心中尚有道义,于是提前通知了崔清平的人……” “江枫晚被射杀于城门前,李归玉得以入城,”洛婉清抿紧唇,艰涩道,“可那时他并不知真相,对崔清平心怀怨恨……” “于是我在王氏授令之下,打开了城门。” 李归玉开口,所有人惊住,王韵之厉喝出声:“李归玉你休要胡言!” “胡言吗?” 李归玉笑起来,他抬头看向王怜阳,王怜阳死死盯着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第一次从王怜阳脸上看到那么真切的惶恐,他又恨又痛,忍不住道:“当年是母后让我当质子,我同意了,那时候母后说,早晚会迎我回来,我以为我是为国为民,等去了之后却才知道,没有人会等我回来,除了师父。我听母后的,打开了城门,我回到东都,母后却派人追杀,想用我的性命,为六弟铺路!” “而在三殿下开城门前,崔清平其实可以反攻和玉关,”洛婉清接过话,“可一旦反攻,大夏陷入内乱,北戎必定乘虚而入,所以崔清平做了一个无人知晓的计划,他让足足十万军民攀过天山送到北戎后方,回到东都求援,让先帝出兵,从后方夹击北戎,只要当时陛下出兵,我们不仅不用割让边境十城,我们甚至能一句歼灭北戎永平西北!” 永平西北。 在场所有人听到这个词,面上都露出恍惚之色。 西北年年征战骚扰,大夏哪个臣子不知? 然而这么多年,大夏一直只能勉力平衡,何曾想过永平西北? 然而曾经有一个机会,就在六年前,崔清平在家人被杀、满族入狱、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却还是没有回头自相残杀,而是剑指北方。 “你……你说的当真属实?”镇北王不可置信,“崔清平当年没反?还让十万人去了北方?还有王郑两家……兄长……” “是不是属实,你问问三殿下,问问这些将士。” 洛婉清抬手指向身后崔子规这些从西北来的人,她抬手一指,所有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宋惜朝等人愣愣看着这些将士,最后将目光落到李归玉身上。 洛婉清也看向李归玉,她认真注视着他,平静询问:“三殿下,我所说之事,是否属实?” “是。” 李归玉毫不犹豫应答:“我可作证。” “所以你们明白了吗?!” 洛婉清转过头来,语气忍不住激动起来:“他杀雪灵山五百人,是因为那五百人就是给百姓套上敌军衣衫,害得百姓被杀之人!” “他杀王神奉、王怜真、王清风、孙正理、孙术、王朗等人,是因为他们就是当年卖国求荣陷害忠良之人!” “他杀李宗,那是因为,这是为了一己之私,置百姓于不顾, 明知边境真相,明知忠良蒙冤,却仍旧割让十城,陷百姓于水火,害死无辜之人的之君主!” “谢恒……你别乱来……” 洛婉清害怕开口,谢恒笑了笑,从容从洛婉清手中取过刀柄:“怎么能叫乱来呢,惜娘,”谢恒抬起眼眸,注视着她,眼里压着情绪,仿若冰川下的寒流,深冷得绝望,他苦涩一笑,轻声道,“我不过是从大梦里醒来,走自己该走的路罢了。” “谢恒!” “惜娘啊,”他仿佛还是最初时候,引导着她,漫不经心道,“其实人生长路,皆是一人独行,每个人都只是你所行所悟。江少言如此,张九然如此,我亦如此。” “你别胡说,”洛婉清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咬牙道,“谢恒我告诉你,你若做傻事我这一辈子绝对不原谅你。我会恨你,我恨你到死。” 谢恒闻言微顿,他握着刀柄,过了片刻后,却是轻笑:“那岂不是便宜我了?” “谢恒!”洛婉清眼泪滚落而出。 谢恒低头握着手中刀柄,注视片刻,温柔抬头:“洛婉清,”他认真看着她,“我从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最初我只是想,你会成为监察司最好的司使,但我发现我错了。” 说着,谢恒笑起来:“你呀,不仅仅是最好的司使,你会成为天下第一,会成为举国景仰之人。你的路很长很长,登青云梯,入沧澜道,你之一生,广阔无垠,前程无量。” “我不需要。”洛婉清咬牙,“我只要我身边的人好好活着。你们都不在我还剩什么?!” “你还有刀。” 谢恒注视着她,温和道:“惜娘,其实你会痛苦,是因你心怀慈悲。这就是你的刀。你会爱我一人,你便会爱万万人。日后我在与不在,你都爱有所托,不必伤怀。” “解开我的穴道。” 洛婉清不想同他多说,见他不动,便盯着他,嘶吼出声:“星灵,解开我的穴道!” 星灵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谢恒看了她一眼,旁边士兵立刻将她压住,李圣照不敢多看,谢恒点了洛婉清哑穴,在洛婉清眼泪中抽走洛婉清的刀,走到小院中间。 周边跪了一地,谢恒漫不经心扫了一眼众人,想了想后,随后道:“我没错吧?” 众人不敢出声,独张逸然冷静道:“没错。” “是,我也这么想。所以我为何要死呢?为了天下安生?” 谢恒不屑一笑,只道:“天下安生与我何干?你们啊,不过就是假仁假义,在这里装个样子,说什么请我赴死,我若不死,今日能走出这个小院吗?” 说着,谢恒扫了一眼院子周遭,周边早已架起弓弩,谢恒收回目光,看向跪着的宋惜朝,想了片刻后,他轻声道:“宋大人,其实今日我不恨你,我反而敬你。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你想要的就是百姓能过得安稳一些,为此,谢某之命不足挂齿。” “若谢大人不甘,在下可以命相抵。” 宋惜朝说得认真,谢恒嘲弄一笑:“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不过就是想确认几件事。诸君告诉我,我崔氏有罪否?” “无罪。” 宋惜朝知道谢恒要什么,领着人朗声开口。 谢恒满意看向李圣照,继续问:“崔氏无罪,那圣照殿下,是否仍未储君?” “是。” 众人齐齐应答。 谢恒点头,随后似是不经心道:“那,崔氏当年为推行《大夏律》罹难 ,如今既然崔氏已经洗清冤屈,当年被禁的《大夏律》,是否可以重启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