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礼堂的穹顶,是巨大的,色泽艳丽的玻璃。在阳光正好的时候,金色的阳光便会从穹顶落下,将这恢弘的建筑照亮,又在人的脸上映出光怪陆离的光影。
距离竞选演讲仅剩几分钟了,礼堂前厅的休息区里并没有多少人,侍应生们守在两侧静默,长桌之上的蜡烛静静燃烧。
李默望了眼终端的时间,垂着眼眸,望着站在身前的钟雨,低声道:“你说她离席到现在,还没有踪影?”
钟雨抿了下唇,才道:“是的,我们这边已经在找了。”
“为什么现在才和我说?”李默的眼神冰冷起来,“如果不是我问,你打算一直瞒着?”
钟雨张了下嘴,“一开始我以为她只是出去透气而已。”
她又道:“她好像一直不大喜——”
“我需要你告诉我她喜欢什么?”李默话音提高,视线锐利起来,“现在还剩几分钟?你不用参加接下来的会议了,现在弃权,离场。给我找,找不到就去找媒体,说陈之微一个活人在这里走丢了。”
他扶着额头,呼吸起伏快了些,又抬手叫了杯酒。侍应生过来时,李默握住酒杯,喝了一口下午。但站起来时,却觉得脚步不算平稳。
李默快步走向礼堂,可又一瞬,他也想折返离开。
不可能的,这么好的机会,她不可能突然跑掉的。不可能吗?她都差点了死了几次了,这样一个懦弱胆小的人,脑子一热就跑了也正常的。不堪大用的东西。可是她怎么能就这样消失掉?她怎么能抛弃这些东西,抛弃一切呢?
难道她从没有想过……
李默没有再往下想,正要踏步而入时,他却听见许琉灰的声音。
“啊,好久不见。”许琉灰走上前来,眼睛里含着笑,却又疑惑道:“怎么脸色那么差?”
李默道:“不是昨天才见过。”
“是吗?”许琉灰微笑起来,又道:“我不记得了。”
他们随着人群进入了礼堂,许琉灰抬起头,望向了礼堂内部,却又听见李默的声音,“不用看了,她不见了。”
“也许只是有些事。”许琉灰笑了下,“她总喜欢在最后时刻赶到。”
李默的眼睛眯起来,“你知道她去哪里了。”
“我只是比较了解她。”许琉灰话音很轻,“我相信她会回来的。”
“她又去冒险做什么事了?你们到底在酝酿什么?不要以为我忙着处理家族的事,就不知道她和监察官联盟有联系,原来你也插了一脚。”李默抬起手攥住他的肩膀,话音低沉,“她之前才差点被暗杀!”
许琉灰的笑淡了些,道:“我知道。”
李默后退了一步,抽回了手,“你最好祈祷她不会出什么事。”
“我一直在祈祷。”许琉灰重复道:“她会回来的。”
李默道:“如果没有呢?”
许琉灰笑了下,“那我就烧了这里。”
他从容地转过身,眼睛却长久地停留在第三排的席位上,那个标着她名字与职位的铭牌散发着幽蓝的光泽,可它的主人不知所踪。
许琉灰的喉结滑动了下,缓慢进入了场地。
她总能转败为胜,这次也一定,如果没有赢,她也很努力了。
也或许,他应该去找他不太喜欢的那个年轻人问一下。
*
“砰——”
枪声响起。
我听到身后的人响起了痛呼,粘稠腥热的液体骤然泼洒到我的身上,硝烟味弥漫中我抬头看过去。看见一只手手里握着枪,那只手依然枯瘦纤长,有着一种苍色。我顺着手看过去,看见陈行谨被宽檐帽遮挡着神情的脸,长长的黑发从中倾泻而出,几乎与黑色的风衣要融为一体,风衣下,衬衫宽松。
我的脖颈不受控制的抽动起来,几乎要扭曲我的脸。
陈行谨的鼻间发出了很轻的声响,他道:“我可以自己搜身。”
后面传来一道含着□□与敬畏的回应。
下一秒,我被松开了,那几乎说得上灼热的枪管就对准了我的额心。陈行谨俯身,手指搭在我的肩膀上。他昂着下颌,垂着眼,薄而长的唇有了弧度。
他道:“特工游戏玩得很开心吧?”
我说不出话,呼吸越发凝重,毫无挣扎的余地。此刻只要我敢动一秒,身后的子弹足以将我射成筛子,或许是血腥味过于浓郁,或者是脑袋上盯着的热乎的枪口,也或者是他身上令人作呕的信息素与枪口的硝烟味道,我只能感觉一阵阵的冷汗沁出。
心脏跳得异常快,黏腻的冷汗遍布周身,口腔里的酸水刺得我想要干呕。
“说不出话了?”陈行谨像是笑了,却直接伸手卡住我的臂膀,枪用力地抵着我的头,“守着。”
他在对他们说。
陈行谨的力道比我想象中地大太多了,他扼住了的臂膀,骨头嘎吱作响,我喉咙里溢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
疼,好疼,就像骨头被捏碎了一般;也或许是真的碎了。
我想要挣扎,可骨头的疼几乎是钻心的,我强忍着痛,想要抓住这个时机,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陈行谨,也打量着这个房间,可角落里的一滩血迹却最先吸引了视线。
喀左尔与05被死死地捆住。05脸色已经彻底苍白,身上中了几弹,呼吸微弱,一旁的喀左尔倒是毫发无损,只是身上染了大半血迹。
下一秒,那几个安保将他们硬生生拖拽了出去,地上流出了绵长的血迹。
“放心,现在还不会死,过一阵子就不知道了。”陈行谨笑了声,“和洛该感谢你啊,不是你,他现在也该死了。”
我没有力气回话。
小小的房间里,床挨着墙,墙边有衣柜,衣柜旁是一张桌子,两张固定住的椅子,闷得难以透风。房间里有窗户,窗户一半被墙体掩盖,一半显出了灌木丛的影子,我都觉得可笑。这和我在和家住时的房间,几乎一模一样的布局,陈设,甚至桌上和半敞衣柜里的破烂零碎都一样。
干什么,这个时候要和我讲兄妹情吗?
整个房间的墙壁上,是轮换会议现场的直播画面,密密麻麻的小窗上映照着观众席上的脸,我看见嘉图·唐德已站上了演讲台。
这说明,剩下的时间,只有二十分钟了。
陈行谨将我硬生生压在了椅子上,伸手一模,摸出了我的口袋里的一堆破烂……以及手枪。他几乎笑出声来,用手掂了下枪,道:“有进步,起码会放子弹进去了。”
他将我的东西收到了口袋里。
下一秒,陈行谨将我的一只手和椅子拷在了一起。我用力挣扎起来,却又忍不住抬头望向投影里被切割得密密麻麻的画面。他拉着椅子,坐到了一边,低声道:“就这么想当大英雄,大名人,大好人吗?”
“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凝视着陈行谨,许久,又道:“要让我死,就快点动手。”
“要让你死,也得看完竞选结果才可以啊。”陈行谨支着脸望我,眼睛弯弯,“让你发现,你期待的事永远无法成功,抱着遗憾去死,才更好不是吗?”
他正要说话,门外却陡然又要了声响,他像是觉得好笑似的,点了下手指。起身往外走。
我用力扯着手铐,咬着牙,巡视着周围。思考几秒,我回头,却见门已经关上。看来他要开个小会了,那或许还有一些时间!
我又扯了扯。算了,肉体凡胎,不如别琢磨扯断手铐了。我又开始凝视着那扇窗户,能不能破窗出——
【管理员接入频道】
“听到请回到,听到请回答——”季时川的声音有些沙哑,只是重复道:“听到请作答。”
我“嗯”了声后,却先听见冗长的呼吸声,他用着气声说着什么,许久后才道:“你终于收到了。无法定位到你具体的位置,但我们已准备出发!拖延下时间。”
我正想回答,季时川的话音却又化作了模糊的声音,闪烁了下消失了。
门被推开,陈行谨又回来了,他脸上带着点笑,手里握着一副扑克牌。我没忍住往后贴住椅背,有些疑心他是不是要用扑克牌杀了我。
陈行谨只是姿态悠闲地坐在了我对面,一手切牌,一手指了指墙壁上的直播画面。他道:“这么长的时间,总不能只看你那堆小情人吧?”
他支着脸看我,将牌放到桌面上,倾身贴近我,手捏住了我的耳朵。粗粝的手指顺着耳朵边缘,一路摸下去,下一秒,他扯下了微小的耳机。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好消息,但……”陈行谨将小小的耳机捏碎,像是以往那般,语气带着些讥诮的意味,“你确实给我带来了些好消息。”
我往后挪椅子,“你能不能别在我面前装,要动手就动手,别整这些了。”
“马基尼临时增派了人手。”他看着我,继续道:“想要保住位置,选了危险的路,结果又疑神疑鬼,怎么也不愿意派多点人。到了现在了,倒是知道没有回头路了。”
“为什么不回我?”
陈行谨问道。
我道:“你说的话也不像想让我回答的样子,这样絮絮叨叨,不像大反派了,逼格掉了。”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陈行谨垂下眼睛望着我,黑发垂在胸前,却又笑起来,“小时候真不该给你看这么多电视剧。不过,也没关系。”
他道:“来玩纸牌吧,我们以前玩的那些。”
没多时,门再次打开,05戴着手铐与脚铐,硬生生被推到了我和陈行谨面前。他的伤口被简答包扎了一下,毫无血色,动作迟缓。
在这个狭窄的房间里,这个书桌前,陈行谨将扑克牌推过去,“洗牌,然后抽四张,然后谁最接近你的总和,算谁赢。”
他的身姿稍微直了一些,道:“五局,如果你都赢了——”
“你会放我走吗?”
我打断他的话。
“不,你还是会死。”陈行谨否定了我的回答,轻笑起来,“但我就给你控制器。”
“你居然拿这个当赌注?”
我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赌注大点,才有意思。”陈行谨凝着我,身子靠在椅背上,呼出了轻飘飘的气,“两个最低贱的下等人用一场赌局决定联邦政府的最高统领,影响财团巨头的未来走势,左右无数民众的情绪,说不定还会在历史里留名,没什么比这个更有意思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道:“输了呢?我可没有筹码了,横竖都是要死的。”
“不,你有。”陈行谨话音很轻,继续道:“这就是你的筹码。”
他话音落下,一个视频陡然弹出,骤然叠在了正在会议的直播前。
那是五个截然不同的场景,喀左尔被困在狭窄的房间角落,一处像是某个颇为僻静的疗养院,亚连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沉睡。会议上,一个镜头紧紧跟着艾什礼。还有一处,摇晃的镜头里,我依稀看见季时川的背影。最后的格子里,是在会议中的迦示。
我大脑一片空白,神经颤栗起来。
陈行谨站起身来,走到我身后,强硬地掰我的头,逼着我盯着视频里的人。
他道:“输一局,杀一个。”
我听见05吸着冷气的声音,他在惊讶于这么近的镜头,说明行动小组里已经有了摩甘比的人。
“放心,不会立刻格杀,等会议结束后再清算。”陈行谨的笑声爽朗了下,带着些轻快,“别难过啊,他们会提前一步下去陪你,不是很好吗?”
“你到底有什么毛病?!”我崩溃了,看向陈行谨,吼了起来,“你到底想逼我到什么时候?!”
“我还以为你会先惊讶,我怎么凑齐的五个人,又花了多少时间派人潜入。”陈行谨的手指敲了下桌面,05深呼了口气,开始洗牌。他继续道:“你为了他们违逆我,那他们就应该有陪你死的觉悟。”
“又要退缩了?”
他问。
“我不想跟你说话!你去死,去死!去死!”
我攥着拳头,死死地凝着陈行谨。
他垂着眼,也望着我,那是一种贪婪而又阴郁的眼神,“以前不是总缠着我让我陪你玩这个游戏吗?为什么不敢了?是害怕,一旦有人死了,你要负责任是不是?如果是这样,从一开始,你就该待在我身边。”
“但你选错了,每一次,都选错。”陈行谨扶着额头,又笑起来,“你看,做事狠不下心,爬到这么高有什么用,谁都保护不了。”
我听见手铐与桌椅颤动的声音,低头才发现,冰冷的手正在颤动。
陈行谨道:“你没有多少时间思考了,或许,我应该让你开心一些。”
他话音落下,我心中的郁结与崩溃骤然消散,连疲乏、无力、痛苦也像是轻飘飘的纱网一般被风吹走。负面情绪消散,紧绷的神经一根根松懈,我几乎忍不住咧着嘴,想要笑起来。在察觉到情绪袭来的瞬间。
但这快乐却并未持续多久,很快便消散了。
陈行谨扶着胸口咳嗽了几声,脸上有了些潮红。
我的腰部佝偻起来,垂落的头发贴着我的脸颊,我几乎感到肌肤上蔓延的热气。许久,我嗓音沙哑地道:“好,我玩。”
05抽了四张,他算了算点数,道:“二十二点。”
随后他开始发牌。
我掀起两张牌,4和Q,十六点。我又看向陈行谨,7和2,九点。
陈行谨道:“要牌。”
一张轻飘飘的牌从桌面滑到他手中,J,这就20点了。
陈行谨的声音响起,“停牌。”
我又要了一张牌,掀起一看,4。
平了。
陈行谨没忍住笑了下,“现在停手,就是平局。不过我好像还没有制定平局的规则,让我想想……如果五局过后是平局的话,我可以送你个礼物。正好,很久没给你过生日了。”
我望了望手中的牌,嘴唇蠕动了下,发出了细小的声音,“要牌。”
05抿了下唇,手铐哗啦作响,一张牌滑到我手中。
我掀起牌。
一张2赫然浮现。
“我赢了。”我道:“下一把。”
陈行谨道:“赌性这么大?”
我道:“我宁愿死也不要你的礼物。”
陈行谨长久地注视我,我也回以凝视。
“发牌。”
陈行谨道。
05将牌重新洗牌。
我深吸一口气,凝视着在05手中的扑克牌,背面的花纹晃动着,像是一颗颗小小的螺旋,不断在我眼中晃动。
墙壁上的会议仍在直播,演讲的声音与鼓掌的声音都那么聒噪。
嘉图的演讲稿十分完备,准备的材料也很好,无论如何,这是一番非常生动的演讲。可是不知为何,斐瑞并没能听进去,他只是不断地回望着陈之微的席位。
那里仍是空荡荡的,慢慢的,他的放在座位上的手指轻微蜷缩起来。
斐瑞并没有参与他们的会议,但他看过地图,按理说……不应该要花这么多时间的。他的拇指抵着嘴唇,凝视着金色的手环,三家财团联名的logo令他蓝色的眼睛里有了些茫然。他拧开会议桌上的水喝了几口,心脏却仍然在狂跳。
……不,不会出什么事的。
“咔嚓咔嚓——”
斐瑞被聒噪的塑料声惊醒,他低头一看,这才发觉自己竟不自觉将水瓶捏出了声响。他立刻放下了瓶子,几秒后,他看向一旁的秘书,低声道:“你去找下委员会的人,和他们打声招呼,就说——”
他话音顿住,因为一名穿着西服的人朝着他走过来,低声道:“斐瑞先生您好,我是许琉灰先生的秘书,他说他现在在礼堂的公用休息室等你。”
会议现场不能离席,但可以在会议途中,去休息室进行限时十分钟的小休。
斐瑞思索了几秒,点了头。随后他提交了小休,起身跟着那名秘书离开了席位,沿着过道,走向了休息室。
这里的空气实在是太闷了,金色的光芒只让这里的扬尘变得像是金色的碎屑,坚硬且割伤气管。当他推门进入时,他看见了许琉灰,他就站在门口,甚至不愿意移步进入更深处的地方,不知道等待了多久。
斐瑞望着许琉灰,他很少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身上显出一种近乎阴冷的感觉。
许琉灰俯身,眼镜下的眼神是一种毫无波澜的沉,“还有十五分钟,马基尼的演讲就要开始了。”
斐瑞正要说话,许琉灰却抓住他的领子,将他抵在墙上,食指拍了下他的脸,“如果她没有回来,我会拿卡尔璐开刀的。你知道的,你们的技术从一开始剽窃翼世的,如果我重启对和家的调查,你们都跑不了。”
“我给她提供的是源文件!”斐瑞对许琉灰的动作感到厌恶,他几乎立刻就推开了他,蓝色的眼睛眯了起来,“许老师,我用不着你来教我,再说了,现在……你也不是大学老师了。”
他继续道:“你大可以重启调查,让所有人看看,你们才是那些反人类的技术的创造者。你不是她什么人。”
“你没有给技术员送检,对吗?”许琉灰拿出了终端,朝着远处招了招手,“摩甘比只给你提供了方位图,把方位图给我,翼世的技术员在这。”
斐瑞顺着他招手的地方望过去,果然看见一个隐匿在深处的技术员,她朝着他们走来,朝着他点了点头。
他从来不是喜欢被动的人,地图又是机密文件,他本该拒绝的。尤其是,摩甘比和卡尔璐签的协议中规定了,互通文件有问题的话,违约一方要服高额的赔偿金。卡尔璐也有技术员,更不要说,只要他送检的话,肯定能查出问题的。他们没必要冒险给一份假的。
斐瑞想到了许许多多,心脏却不断上升,几乎要堵塞着他的呼吸。
既然有那么多不可能,他为什么却感到了一种慌乱,神经一根根绷住。几秒后,他拿出了终端,手指几度没能点开图片。
没多时,一份控制室设计方位图浮现。
莹蓝的地图中,代表着控制室的红点闪烁着,红点旁的原理注释密密麻麻。
他听见许琉灰的呼吸,听见自己的呼吸,听见技术员嘴里喃喃。
漫长的时间当中,斐瑞听见一声判决。
“按理说是没有问题的,不过四台控制室的占地面积有问题。这个面积的话,约莫只有一千四百个控制器联通才对。应该还有六百多个控制室放在其他地方。”
技术员的声音并不大。
许琉灰却觉得这声音过大了,大得他耳朵响起了尖锐的鸣叫,他摘下了眼睛,眼睛抖动了下。几秒后,他道:“知道了。”
他看向斐瑞,斐瑞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蓝色的瞳孔晃动。他后退了一步,泪珠掉了出来,他没能察觉到。他只是没让眼睛找到落点,飘忽着,嘴巴张开。
许琉灰道:“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李默呢”
斐瑞没有说话,他只觉大脑炸开了一般,嘴巴扯了下。几秒后,他扶着胸口,骤然弯腰呕吐了出来。眼泪,鼻涕,喝下去的水,大脑里的思绪,眼前的金星……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再也无法控制住,他呕吐着,咳嗽着,昂贵的西装被他自己吐出来的东西弄脏。
他吐到最后,全身抽搐起来,眼睛视线模糊,喉咙生疼,却仍不能停止。
斐瑞生出了憎恨的感觉,憎恨激烈情绪带来的失态反应,憎恨自己的焦虑、崩溃、痛苦,憎恨自己的失误、自信、遗漏,憎恨。
许久,他沙哑难听的声音响起,几乎有了哽咽,“她……怎么会……”
许琉灰只是静静看着他,话音很轻,“三大财团都下了水,投票开始前她没回来,会议结束后,我会把合作文件流出去。”
面前的金发年轻人已然崩溃,他几乎吐出来了粉褐色的,带着血沫的胆汁。他狼狈、无助、痛苦,再无半分风度,脸部扭曲狰狞,看起来就像是精神失常的疯子。可是许琉灰只觉得这个场景索然无味。
门外响起了委员会的人的提醒。
“小休的时间快到了。”
“知道了。”
许琉灰推开门,看见阳光在彩色玻璃的拱顶上落下,但那光景也是司空见惯的无聊景色。
*
“赢了两把了,再赢一把,剩下的游戏就没必要继续了,你觉得呢?”陈行谨语气很有些轻松,他笑眯眯地凝视着我,“怎么脸上一点笑都没有呢?”
我没有理他,望向视频,演讲台上,嘉图的演讲时间已经过半。也就是说,距离马基尼演讲仅剩十分钟,即便加上中途的五分钟休息,也只剩十五分钟了。
我又移开视线,望向05桌上的四张牌,8,9,A,K,三十一点。
05给我和陈行谨分了第一轮的两张牌。
我掀开手牌,J与Q,二十三点。
我看向陈行谨的手牌,2和K,十五点。
即便我知道,给人希望再打破是陈行谨的惯用手段,可我却仍然有了一些侥幸。我要了一张牌,深呼吸了几秒才掀开,但掀开牌面的瞬间,我的希望破碎了。
是9
超过庄家点数,视作爆牌,输了。
就这么一瞬间,我几乎觉得可笑,连反应的瞬间都没有。就这样输了。
即便是陈行谨都抬高了眉头,“哈”了一声,又支着脸,望我,“怎么办,要选谁呢?”
“选谁死呢?”他再一次站起身,从我身后,用手掐着我的下巴,强迫我抬头看那个弹窗上的五个人影,“是你亲手放过的和洛?你的小玩伴迦示?你的新玩伴季时川?你曾经的订婚对象艾什礼?我想想,还是让你心甘情愿留下的亚连?”
“怎么办,我说的时候,都觉得有点难以选择了。”陈行谨像是一条阴湿的蛇一般盘踞过来,他用力掐着我的下巴,头已弯过来凝视着我,潮湿的味道让我作呕。他贴近了些,道:“说啊,妹妹。”
我的眼睛发热,用尽全身力气撞他,另一只没被拷住的手用力抓住了陈行谨的头发。他被抓得难以起身,我并没有松手,只是用力扯着他的头发,强迫他贴得我的更近。侧过头时,我看见他愈发苍白的脸,我们的鼻尖几乎贴上,我咬牙,“陈行谨,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封都不回你的信吗?因为我觉得恶心,我讨厌你,我不想看见你。”
陈行谨的呼吸也急促起来,笑起来,额头贴住我的额头,“陈之微,那你知道为什么我花这么多时间陪你玩这场二十一点吗?因为你蠢得可笑,你以为靠你那些小聪明就能走到最后吗?你以为你还能全身而退吗?走到这一步了,还想临阵逃脱,早就晚了!”
“你到底有什么好在这里教我的呢?你爬到现在,你也快死了,你的人生除了杀戮就没有其他,你的信息素和血混在一起的时候,我都想吐。”
我的精神几乎崩溃,所有能想到的攻击的话全都吐露而出,“你根本就不如我聪明,前几次设计我,不也没成功吗?你是一直照顾我长大,但我他妈恨透你了,我恨你为什么总是若无其事地在我面前杀人,为什么要给我带血的钱,为什么总是要提醒那些我觉得恶心的过去?”
“你以为我手里的钱,你的学费,你过去的一切都是那么轻易拿到的吗?”陈行谨讥笑起来,密集的话带着热气打到我脸上,他额头抵着我,同样是攻讦的话语,“我本来可以更轻松,是你这个累赘先逼我一步步走到现在,你觉得从小到大,光是生病就花了多少钱呢?嘴上说着讨厌我给你的一切,但最后钱也收了,饭也吃了,什么好处都拿了,和我说讨厌这些?拿了就承受着这一切。”
他说到最后,又嗤笑了一声,手用力地攥着我的手腕,我几乎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剧痛让我松开了手,陈行谨缓步回到座位上,靠住了椅背。
“没关系,你选不出来,我帮你选。”陈行谨笑了下,“就季时川吧。”
我攥着拳头,看向视频。
林影晃动,季时川和一队人贴着墙,握着枪,以潜行的姿态地小心前进。在潜行的途中,他反复调试着耳机,调着频率,捕捉任何一丝声响。可惜仍是徒劳,他又看着终端上的时间,低声道:“现在我们共十人,按照信号灯来看,已经灭了两个,代表起码有两个技术人员被解决了。”
“里面应该只有六个人。”季时川顿了下,才道:“我们人数占优,到了地下室后,见到其他人员直接射杀。”
他深呼了口气,望着不远处的坡道,仍然压低着身体,黑灰的眼睛里有着疲惫。他小心地探路走过去,一眼看见一座小屋前横亘的尸体。
季时川不敢松懈,扶着边缘,抬起手打了个手势,另一只手紧握着枪。
先行小队背贴背沿着小径下去,一面观察现场一面靠近,随后站在木屋门口打了个手势。季时川点头,正要靠近,却陡然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季时川骤然回头,举起枪要设计,抬头一望,却望见一队穿着军服的人影,起码有十二人。他下移视线,看见他们衣服上斯图尔特家徽。
他们齐齐包围过来,举着枪与他们对峙,
一时间,他脖颈上有了些汗水。
为首的人道:“此刻是会议时间,你们无故离席,持械在此逗留,我们严重怀疑你们有问题。现在,请你们立刻停止行动,配合我们调查。”
季时川没有放下枪,眼皮抽动了下,几秒后他才道:“你们是督政官手下的人?按理说,你们现在应该也在会议里。”
“我们收到了线报,据说有人在此行事鬼鬼祟祟,疑似干扰竞选。”为首的人同样没有放下枪,又道:“就算是监察官,也不能这样放肆吧?”
季时川道:“我们也收到了调查线报,说地下室内部有人干扰大选,按照稽查法来说,我们有资格先行动再过程序。但你们可没有这个资格吧?”
他笑了起来,努力让自己的话音爽朗起来,“如果你们现在羁押我们,我们可以用妨碍公务告上一状的,尤其是……试图为妨碍大选的事做保护罩。这个罪名可不轻。”
“你以为这里是哪里?”为首的人觉得有些好笑似的,“这里是督政宫,你们最好向督政官申请了调查令后,再搜查地下室。现在……撤退。”
那人脸上已经没了笑意,枪对准了季时川,“不然,我们就开枪了,联邦军队同样也有权格杀可疑人员。”
季时川闭上眼,几秒后,他道:“如果现在这里发生枪战的话,你猜附近的巡逻人员会不会过来?巡逻军队属于十二个家族旗下的军队混编人员,你猜这件事会不会传开,会不会上报竞选委员会,又会不会让这场选举停摆,这地下室,你们又能不能保住?”
他慢慢地笑了起来,凝视着一片黑压压的枪口,“如果你们不介意,就开枪,如果你们介意,那我先开枪。”
为首的人嘴唇紧紧抿着,鼻翼翕张,她的额头有了些汗水。几秒后,她也笑了起来:“可以,看来你们是不愿意配合羁押了。那好,我们就一起在这里僵持着。我们有很多时间,完全可以跟你耗,耗到会议结束,耗到督政官来亲自处理怎么样?当然,你也可以开枪,我们人数占优,总会有活口的。而且……被发现了,走程序也不知道要走多久呢,那都是之后的事。现在,我们绝对不会允许你进去。”
场面再度僵持,季时川几乎感觉自己的手沉重起来。两拨人,枪对着枪,人对着人,像是一场耐力的比较。
不能开枪,开了枪绝对会引发枪战,也许整队人都会死于这场枪战。不开枪,僵持到最后,她还是会死在里面。
不……
不开枪的话,事情不会有任何改变。开枪的话,她无法获救,或许无法阻止大选,但起码能有人进入地下室,也许还有获救的机会,而且这件事事后却一定会进入视野引发调查。那么,这桩阴谋,总会有浮现水面的一天。
季时川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的眼球震颤起来,沉重而痛苦的情绪几乎让他无法呼吸。清风吹过,他的眼球干涩起来,口腔里的血腥味蔓延开来。
他总是很会算账,算到自己头上时也很清楚。
季时川的手也有了细密的汗水,又是一阵风吹过,灰白色的头发吹起,他望着天空,是个很好的天气,太阳很好,或许到了夜晚也会有月亮。
这是很划算的买卖,她救了他两次,他只用还一次。
这还是一桩伟大的,为了阻止阴谋的牺牲。
*
桌上,我死死地盯着05面前的四张牌:3,7,A,2;又望了我手中的牌,9,A,7……又输了,又输了,又输了……
二比二了。
我仰靠在椅背上,心脏跳动着,额头上有了汗水,嘴唇干涩至极。我感觉眼睛发热,鼻子呼吸的空气刺痛着我,耳边是轰隆声。眼前一阵阵的昏黑。
那几张牌是像是在旋转,狭小的房间缩得更小,墙壁几乎铺天盖地地朝我冲过来。所有的颜色饱和度都被拉到最高,橙红而耀眼,刺得我眼睛升腾起水汽来。
“不看看视频吗,我还打算会议后再让人行动,结果……季时川已经和马基尼的人对峙起来了。”陈行谨的声音响起,许久,他又道:“算了,看来你没心情。”
他关掉了视频,又道:“那要不要看看,还剩多少时间?够不够你在几分钟之内,赢下控制器?”
我听得见他说的话,可是没有半点力气回应,只觉得魂魄已经从头顶上飘逸而出,俯瞰着我和陈行谨。不仅俯瞰着我和他,也俯瞰着这成片的建筑,甚至飘摇到更高的地方,回溯到更久远的时间。
在那些时间里,陈行谨牵着我的手,带我回家。他看着我写作业,在我房间里,他和我说话。在和家的时间里,我和其他佣人的孩子玩耍时,他偶尔会坐在远处,望着我。再大一些,他带着黏稠的血味贴着我时,从楼下被扔到我身后时,在那些冷到麻木,我靠喝酒取暖他用面包蘸酒,彼此无言时……
内容太多,我省略了很多回忆,给我的脑海中的影像按了快进。
最后,神魂归窍,我平静了面对现实,只是笑了下,看着陈行谨。
我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设局逼我来见你,把我引到这里,再跟我玩这些无聊的游戏,威逼利诱的让我走到现在。”
“是吗?”陈行谨话音轻了些,敲击桌面,“洗牌”
纸牌再次在桌上翻动起来,蓝色的花纹晃动起来,细条纹与圆圈组成的有规律却又枯燥的花纹也晃得人眼睛疼,各式各样的花纹像是被按了静音的聒噪吵闹。
书桌紧贴着墙壁,墙壁的窗户上半截,灌木丛随风晃动。它们修剪成规整的几何图形,或是如云朵,或是纯粹的椭圆,看起来可爱玲珑。
灌木丛一路种在礼堂一楼的边缘,蔓延开来,遮挡住那些地下室的窗户,教人看不出端倪。灌木丛外,规整地种着名贵的,挺直的树。
在树丛中,季时川望向面前的人,手指抵住了扳机。
“砰——”
枪声枪响,骤然引发出一阵浪潮与惊呼。
“谁!”
斯图尔特的军队惊喝起来,差点走火。季时川缓缓瞪大眼,几乎有一瞬间怀疑那枪声出自于自己,但下一秒,他看见斯图尔特的军队缓缓让开了一条路。
来人居然是江森。他视线凛然,身后同样是一队军队,手上的枪对着天空。
“我接到线报,似乎这里有可以人员活动。”江森望向季时川,又看向斯图尔特家的军队,道:“怎么回事?”
季时川张了下嘴,一只手捂住了心口,顺了几秒气,才道:“我们怀疑地下室有问题,正准备突击检查,但督政官手下的军队似乎不这么想。”
他笑了下,“他说,联盟军队可以有格杀可疑人员的权力。”
江森的黑眸中没有波澜,扯了下唇,“的确有。”
“你想干什么!”为首的人脖颈涨大起来,呼吸粗重,“难道你想越过督政官的军团行事吗?!江森!你现在不该在这里!”
“但我在这里,我还亲自带人过来了。”江森笑了下,“我的确违纪了,但你们不也是吗?”
他又道:“撤退,或者你想比一下人数?”
这样的僵持没有持续多久。
斯图尔特家的军队终于撤退,现场一时间只剩下江森与季时川的人。
季时川只是挥手,脚步急促地向前走,“快进去搜查!边走边说!”
江森握着枪,示意身后的人跟上,进入木屋,下了阶梯,狭长的走廊映照在二人面前。季时川大声喊道:“快快快!人都这么多了,不用怕!看到门就踹开!”
他一面说着一面进入队伍,江森脚步也加快起来,并没有再问具体的事。但季时川一面踹门,一面举枪监视,却还是问道:“你怎么知道消息的?我们被困在外面,根本联系不上你,难道是01?但01为了调更多人来,不是走了?”
“西泽。”江森挥手,几个军团成员踹开一扇门,他继续道:“他过来嘲笑我,说漏嘴了。”
“砰砰砰——”
破门的声音吵闹至极。
季时川一手握着信号器,一面奔走,“嘉图演讲要结束了,只剩最多五分钟了!加快速度!”
他们一路走,一路互相通着情况,到最后几乎只有杂乱的脚步声与暴力破门声。
“砰砰砰——”
门外,陈行谨的下属疯狂敲着门,申请访问的机械声不断响起。陈行谨像是烦了一般,打开了门,下属话音急促道:“似乎有人强行闯入了,马基尼派来的——”
“不用管,下去守着。”陈行谨话音有些不耐,他懒得理睬,一转身却又道:“把这人带下去。”
我转头看向门,腰挺直了些,“他们有够听你的话。”
下属们各自脸色难看,却仍然恭恭敬敬,进入室内将05带走了。房门关上后,陈行谨才道:“看来他们进地下室了,不过你觉得他们能在五分钟内找到这里吗?”
他又道:“那我来发牌。”
陈行谨抽出了四张牌。
桃心9,桃心6,方块K,梅花A;
二十九点。
他又发了给我们各自发了两张牌。
我看着面前的牌,算出了11点,又望向陈行谨,14点。
“要牌。”
“要牌。”
我的点数到了17点,陈行谨到了21点。我的手指抽动了下,嘴唇干涩,望向陈行谨,他再次摸了一张牌,“要牌。”
我的手指扶着桌子边缘,看向我的牌,方块8,25点了。
“要牌。”陈行谨摸了一张牌,掀开,又开始笑,“怎么办,平了。”
我望过去,脖颈抽动了下,他手中的正是梅花4,25点。
“平局的话,至少,你死后,只用死两个人。”陈行谨抬起手来,挥了一下,示意我看着轮换会议现场的画面,无数个人头,无数个格子,无数个镜头……此刻是休息时间,人生嘈杂,人影晃动,金碧辉煌的配色衬得所有人格外体面。
他用着近乎诱惑的声音道:“但这些人,就会在接下来的演讲中被操控情绪,最后做出错误的选择。这个选择,会喂饱所有财团,会让低贱的人更低贱,高贵的人更高贵。不过,起码他们都能获得快乐。与此同时,如果你输了,不仅要多死一个人,也仍然要面临这样的局面。”
“你要怎么选呢?”陈行谨缓慢地翘起了唇角,他那双令我厌恶的,和我相似的黑色眼睛里有着浓稠的暗,“你或许恨我,为什么把你逼到这一步,可是如果一开始……你就杀了该杀的人,不要想着玩好人坏人的游戏,或者……就在刚刚,你要是真的走出了那道门,我会放过你的。因为你又成了一个闭着眼睛的废物,不会对我有任何威胁。”
“也许你想拖延时间,但没关系,我的速度会更快。”他站起身,撑着桌子,从口袋里拿出枪抵住我的头,“选吧。”
我仰头看着他,抬起手,敲了下桌子。
“要牌。”
轻飘飘的卡牌滑落到我面前。
我看向陈行谨,视线有一瞬的模糊,但似乎也没有。时间如此漫长,我几乎没有力气抬手,我只是看着视频上的画面,休息时间有倒计时。
我清清楚楚看见那120秒的计时跳到了119,我又听见了附近传来隐约的震动之声,或许还有杂乱的脚步声,我无法确定。
陈行谨上了膛,愈发用力,道:“他们快来了,时间也快到了,你还不掀牌吗?还是你指望他们能在我开枪时破门,或者找到分控制室,不可能的。那个控制室……更最尽头的房间里,他们没有时间了。你也是。”
我用颤抖的手掀开了底牌,红桃4,正好二十九点。
“啊,我的妹妹,今天运气很好。”
陈行谨笑起来,黑发垂落在我的脸上,几乎与我的黑发混在了一起。
我闭上眼,道:“控制器,给我。”
陈行谨道:“枪顶在你头上,你觉得我会跟你讲道理吗?”
“砰——”
门被用力踹开,接连着两声枪响,血液飙升洒落在墙上。
喀左尔缩在角落,望着来人,几乎没等季时川与江森说话,便喊道:“陈之微!就在左边第三间房间里!快去!”
他身上镣铐晃动起来,白发黏连在脸上,粉色的眼睛里有着着急,反复喊道:“快去!时间来不及了!”
季时川与江森顾不得踏入,急忙传神向更深处的房间走过去,散落的弹壳落在地上,子弹又被填充进手枪。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着,礼堂内部右下角,休息时间的倒计时只剩97秒。
场内仍是一片喧哗,李默的视线仍然看着那个空荡荡的席位。他的手指摩挲着材料,仿佛身体的一部分被抽离,心脏的梗塞几乎难以控制。
如果她又一次,又一次……
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倚靠座椅,手指抵着鼻子。身体的一部分血液似乎又有涌动的感觉,可并没有流出什么。
豪华的水晶吊灯坠饰随风轻轻摇摆,阳光透过拱顶的玻璃洒下光泽,一点一滴地落在。艾什礼凝视着拱顶,绿色的眼睛里倒映着些光彩来,他不知为何忍不住笑。
还有半个小时,就结束了,轮换会议后就是晚宴了。
艾什礼觉得,她现在应该学会了跳舞,如果不会,他可以教她。而且,他又觉得,他可以先去问一下,她之前隐瞒的事情。
太阳似乎挪动了位置,拱顶投下,朝向斐瑞投射的只有阴影。他简单地洗了脸,尽可能让自己想正常人,可红肿的眼睛,脸上那如同生病似的红以及过于湿润的头发都让他显得状态不那么好。
斐瑞的左手反复揉搓着右手的无名指,指甲嵌入肉中,那根手指几乎血肉模糊,深处有着一丝白,血液流淌在材料上,染上一大片红。也许疤痕才适合做他的戒指,予以永恒的伤痛。
窗外的白鸽飞过,或许有掠夺过一些心不在焉的人的视线,却并没有包含许琉灰。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演讲台上的休息倒计时,等待着结果。红色的帷幔像是熊熊的烈火,那火焰很快在他的眼中燃起。
倒计时跳到了90秒,空气愈发凝滞。
陈行谨望着我,有些遗憾,“怎么脸上一点其他的表情都没有?我以为你至少会生气。”
我道:“把控制器给我。”
“啧。”陈行谨笑了下,从怀里拿出了枪,丢到我怀里,“在我胸口里。”
我的大脑空白了一瞬,耳边几乎有了鸣叫之声,“你说什么?”
“我动了手术,把它植入了心脏。”陈行谨微笑着,手指摩挲着我的眼角,话音有了沙哑,“怎么办,你宁愿自己一次次落入险境也要保护的那一点微弱的清白的希望,也要破碎了。做事总是留一线的结果是,我们都要死了。”
他继续逼近我,眼睛里有着极深的笃定,“开枪,杀了我,控制器就会停。”
我的手颤动起来,张着嘴,居然有一瞬间失声。几秒,或许没有几秒,我闭上了嘴,眼睛咕噜噜的,好想要从眼眶里跳出来。
“果然是要拖着我一起死。”我握住了枪,迎着他的视线,单手上了膛,“我他妈的还是个孩子,就非得陪你一起死吗?”
陈行谨弯了下眼睛,“地狱总不能只有我去。”
他的手握住我顶着他胸口的枪挪了挪,话音带着提醒,“那里会让我死得慢一点,我不喜欢那么不干脆的方式。”
我没忍住流出了眼泪,张开了唇,舌头抵着牙齿。
我分不清我是害怕死,还是害怕亲手扣下扳机。从关系被曝光的一瞬,从即将离开又回头的一瞬,从我走到这里,看着这个和我们曾经居住的地下室一模一样的一瞬,我就知道,最终结果必然是如此。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和陈行谨同时扣下了扳机。
我听见陈行谨很快的说了一句话,“终于,不用再怕了。”
“砰——”
“砰——”
两声枪响在小小的房间里同时响起。
“哔——”
也正是此刻,季时川放在口袋里的信号器发出微弱的响声,两枚信号灯闪烁了下,最后只留下一片暗灭的灰色。
门外的走廊,尸体横亘在地,季时川与江森狂奔到门前,几乎顾不上搜索尸体里的权限卡。原始的暴戾与冲动占据了他们的大脑,汗水与泪水伴随着紧绷的神经,这昭示着不详的声音已将他们的心脏彻底扯进了谷底。疯狂的踹门声响起,拳头也伴随而来。
不多时,门被暴力破开,从门口望过去,只看见一大片鲜艳的血迹。长发的,高挑的青年跪在地上,头无力地贴在陈之微的腿上,衬衫与黑色大衣早已被血液浸染,黑发也在血液中黏连湿润。一只白皙的手抱着他的脑袋,长发的头颅抵在他的头上,肩膀很轻地颤动着。
许久,或许没有多久,她松开手,他的尸体就这样从她腿上滑落。
陈之微看向他们,她的脸上、脖颈上、衬衫上都沾染了大片大片的血液。但除了血液外,还有乱七八糟的闪粉与彩带,它们就那样应和着血液,黏连在她的脸上。
她像是笑了下,嘴角抽动着,看向了季时川,肩膀耸动着。
“今年的生日,他刚给我过完,看来你没机会给我过了。”
*
礼堂里,马基尼的演讲终于结束,她的手撑在演讲桌上,心神荡漾起来。她沿着台阶往下走,等待着最终的胜利降临。
阳光明媚,众人喝彩。
她走在红毯之上,像是走在一条血液流动的河上,也像走在荣耀与喝彩之中。
马基尼期待着这一次的连任能带来最好的结果,并且,她期待着确认了消息后,那该死的坏事的陈之微已经不会再说出不合时宜的话来。
拱顶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可下一秒,那阳光投下来的便只有过渡的燥热与烦躁了。
因为她看见场上有人骤然离席,狂奔到了演讲台之上,不顾众人阻拦,对着全场的人喊道:“我是监察官联盟的总组长,我们收到了一起关于不争道操控竞选的消息,就在刚刚,我们监察官联盟与联邦中心法院三城秘书长完成了调查取证,进行了阻止。在行动中,陈之微刚刚击毙本次策划的领头人,也是反叛军头目陈烬,并留存录像。”
她的一番话极长,却又极快,可仍然让全场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下一刻,整个会场人生鼎沸,几乎爆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尖叫。无数反对声,抗议声,起哄声也迅速响起。
“接下来,我们会让亲历这件事的陈之微女士进行解说,同时我们监察官联盟以及参加行动的全体人员都会回答大家的问题。”
竞选委员会的人匆忙上台,无数安保也迅速出席,死死禁锢住想要冲出坐席看热闹的选民。坐在第一排的嘉图缓缓抬起了眉毛,四平八稳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些惊愕。
什么情况……起码不是他预料中的情况。
还有,西泽盯了这么久,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咔哒——”
礼堂外的大门晃动,几分钟,厚重的大门骤然打开,即便在这个乱糟糟的环境里,它也异常刺耳瞩目。
一瞬之间,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门外。
马基尼还没有回到席位,她站在路径中间,看着那个前不久,还坐在述职坐席上,小得像是蝼蚁一样的女人。此刻,她身上染满了血液,脸色苍白,走在那厚重的毛毯之上,接受着无数人的瞩目。
马基尼站在原地,手扶住了一旁的座椅,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看着陈之微一步步地走过来,又与她擦肩,却仍然侧过头,对着她轻声说了一句话。
“怎么办,你被他卖了,给我当礼物了。”我笑了下,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心中没什么情绪,又道:“虽然我不想要。”
我路过了她走向高高的演讲台,即便我的身上沾满了我亲生哥哥的血。可这有什么关系?他自愿的,这是大反派良知的觉醒,是邪恶屈服的证明,是哥哥留下的遗产。只是我永远都无从得知,那个深夜他凝视着我时到底在想什么,才让我们走到这一步。
我即将用他的血,铺就我远大的前程。
我穿过坐席的过道,感受着无数道落在我身上的视线,又咧着嘴,昂着脑袋。当背对他们走上台阶时,我感觉我的脸有些热与湿,但我没能发出声音,只能喘着粗气。
许久,我才转过身,举起了手中的带血的控制器。
当我俯瞰坐席,只看见他们西装革履,礼服优雅,被金色的阳光照出微醺的散漫来。他们惊愕地望着满身是血的我,有人惊呼,有人面色惨白,有人慌张,有人鄙夷……不过我都不在乎。
我道:“我要指控如今的督政官马基尼·斯图尔特与摩甘比集团勾结,试图以不正当途径控制选票,以下是我准备的证据。”
我说了很多,看见了很多,听见了很多。
现场一片混乱,有攻讦,有尖叫,有慌乱。安保员全部出动,马基尼怒吼,摄像机拍个不停,我的脸被无数镜头对准。
金色的阳光越来越接近我,在这偌大的教堂之中,它越来越红,几乎让我的视线模糊。我感觉我身上的血缓缓流淌,一路落在厚重的红色地毯上,地毯的尽头是两扇厚重的门。
门外似乎有一道熟悉的,窥伺的视线,当我望过去,便骤然消失。
那窥视是不是错觉,我已不在乎。
门外的风景,我也不再好奇。
我将永远站在高台之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