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一直醒着……”越衡川支支吾吾。
“什么时候醒的？”沈末逼问。
事已至此, 再遮掩也毫无意义，越衡川便实话实说:“你醒之后。”
沈末盯着他没吭声。
周遭光线太暗，越衡川看不清沈末的眼神, 只能隐约捕捉到他眸底隐晦闪烁的探究意味。
越衡川只好解释:“本来是想睁眼, 但你胳膊都伸过来了，哪能辜负你一片好心。”
空气静默半晌, 两人不知对视了多久, 沈末终于开口, 面色云淡风轻, 很是镇定:“只是礼尚往来。”
越衡川也不失落，扬唇笑了笑:“嗯，知道。”
沈末这一觉睡得意外踏实, 再醒已是黄昏，暮色穿过窗帘缝隙漏进来洒在华贵的地毯上，周遭静谧而安定。
毕竟是别人家, 沈末缩在人家孙子的屋子睡了一整天, 终究是有些不好意思, 便想着下楼看看。
不料一起身, 率先和正拉着脸蹲在床尾的一双狗眼对上了。
沈末一愣, 扭头看向房门, 果然开了一道缝。
这狗也是老实，不知进来多久了, 他睡着时居然没凑过来吵他，这点和它主子越衡川倒是像, 都有着绅士风度。
但狗终究是狗, 不像人那么能装得一直道貌岸然, 见沈末一醒就再也忍不住, 一个飞跃扑到了沈末身上，先是用又湿又凉的鼻头在沈末脖子上嗅了嗅，闻到一丝越衡川的气味后，尾巴立即摇成陀螺。
沈末挺喜欢这只哈士奇，就笑着伸手摸了摸狗头，哈士奇立即舒服得嗷嗷叫了两声，狗胆壮了起来，开始拱着大脑袋好奇似的嗅沈末的腹部。
动物的感知力在某种程度上比人强，沈末猜它是知道自己肚子里有个小生命。
思及此处，沈末低眉瞧了眼自己仍旧平坦的腹部，良久小声问了句:“闻出结果来了没，说说看，女孩还是男孩？”
狗自然是不可能回答他，狗主人却冷不丁出声了。
“你生的都好。”
沈末闻声脊背陡然一僵，侧首看去，是刚进门的越衡川。
被听到和狗对话，沈末略微有些尴尬，便没回话。
越衡川倒是一脸自然，走到窗边打开遮光帘，倚在床沿一面揉狗头一面笑问:“睡得怎样，它没吵你吧？”
沈末有问必答:“睡得不错，没吵。 ”
越衡川含笑说:“那就好，我刚还满屋子找coco，看门半开着，原来是偷溜上来找你了。喜欢你。”
沈末愣了会儿神，才迟钝意识到这里的“喜欢你”指的是coco喜欢他。可想明白后，他眉宇间又浮上些许懊恼之意。
不然呢？除了狗，还能是谁喜欢他？
“我也喜欢。”沈末睨着仍在嗅他肚子的哈士奇干巴巴说。
越衡川低笑了声:“哦？是么。”
沈末凉凉瞥他一眼，越衡川立马止住笑，转移了话题:“睡了一天也该吃饭了，跟我下楼，饭都做好了，还有你喜欢的甜点。”
“什么甜点？”
“蛋糕。”
“什么蛋糕？”
“小兔子蛋糕。”
沈末睁大了眼。
越衡川却笑了:“这边只有兔子模具，或者你想吃其他小动物？”
沈末掩住内心的愉悦:“……不了，就兔子。”
越衡川默然，脑海里闪现的却是昨天沈末吃蛋糕时的模样。
那是一种小心翼翼的、不舍的、心疼的、克制的、珍重的吃法，他一口就能塞完的蛋糕，愣是被沈末一点一点用勺子刮着吃了半个小时，一丝奶油和蛋糕屑都没浪费，像是吃完就不会再有了。
越衡川当时没作声，实在心脏被刺得难受，发不出声音，他暗自发誓，以后吃饭只要是他下厨，餐桌上必须有小兔子蛋糕。
他要让沈末吃个够，吃到腻。
越衡川满腹心事，沈末却没想这么多，跟着越衡川下楼，和爷爷奶奶一起吃了顿和和美美的晚餐。
这是他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经历，也是这段饭让他明白果腹和吃饭的区别。
他想和家人吃饭，不想一个人果腹。
但他现在没家，要得六个月后才会有。
晚上沈末依旧睡在越衡川的房间，越衡川则睡在他隔壁的客房。
房间主人被赶去客房，沈末难免不自在，睡前便多嘴问了越衡川一句，要不要睡自己的房间。
不曾想，越衡川平地一声雷——你想和我睡一张床？！
沈末当即满头黑线关了门，不再理会憋笑的越衡川。
沈末背靠门板捂着嗔怒的眼睛，越衡川不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换房睡，越衡川却插科打诨好不正经，竟说出睡一张床这种话。
这人既然不在意，他便不再谦让，心安理得霸占了越衡川的房间。
越衡川站在门外眼含笑意，将额头抵在门板上，良久，低声道了句晚安，去了一墙之隔的客房。
一夜好梦。
翌日，面积开阔的学术报告厅。
到场皆是来自世界各地在海洋生物学领域有所建树的顶尖学者，会议开始前都在侃侃而谈。
会场座位并非按照国籍划分，而是根据学术成果进行安排。前来参会的徐鹤壬和吴庆霖在靠前一点的位置，沈末和越衡川则在中间，两人相隔不远，是前后座。
此次学术峰会在今天正式举办前，主办方昨天在三楼宴会厅设宴款待，而沈末和越衡川昨天在家，两人没露面，以至于今天前来攀谈的人不少。
期间徐鹤壬也过来道:“昨天在宴会厅没瞧见你们，还以为你俩航班延误没赶上，合着去小越家玩了。”
沈末颔首:“抱歉老师，昨天太困倒时差，在他家休息了一天。”
徐鹤壬摆手:“和我说什么抱歉，养好精神最重要。”
沈末正要再说什么，一道惊喜的声音突然出现:“沈？！”
来人身材高大，瞳仁是明亮的浅绿色，赫然是elwyn博士。
elwyn一身西装，扬着锐利的眉峰走到沈末身旁，面上皆是兴奋:“昨天没看见你，还以为你这次不参加，没想到你真来了。”
elwyn目前在澳大利亚一家研究所工作，沈末早预料到此行一定会和elwyn碰面，是以看到对方并不奇怪，微笑着不失礼仪握手:“好不不见，elwyn博士。”
徐鹤壬被一位来自新西兰的学者分走了注意力，没再和沈末聊，以至于原位只剩沈末和elwyn两人坐在一起交谈。
“你这次一个人来的？”elwyn满含期待问。
不等沈末回答，elwyn后背忽然被一个人用手指戳了戳，他奇怪往后看，入目是越衡川那张皮笑肉不笑的俊脸:“不是哦，和我一起呢。”
elwyn:“……”
蓝眼睛和绿眼睛隔空对视，空气中隐约有激烈电流碰撞。
沈末能看出这两人气场不和，他无奈扶额，属实不想夹在他们中间。
好在不久会议开始了，elwyn只能回自己的位子，走之前他用一双真诚的绿眼睛注视沈末，邀请道:“等会议结束，我们可以把上次没能实现的约定完成吗？”
上次的约定……
沈末想起来了，是共进晚餐。
沈末不着痕迹瞄了眼越衡川紧蹙的眉头，心下有了打算。
越衡川一直觉得elwyn对他另有所图，不如趁这个机会弄清楚，如果人家只是把他当朋友看待，正好能消除越衡川的顾虑。
“好，可以。”沈末爽快应下。
笑容出现在了elwyn的脸上，越衡川的脸色一团黑。
等elwyn走远，越衡川急了:“不是说了elwyn私生活混乱吗，你怎么还答应，不准去。”
不准去？
沈末眼睛微眯。
越衡川意识到自己一时情急说错了话，忙解释:“我是担心你，他在情场混迹惯了，手段花样多的是，我怕你吃亏。”
沈末若有所思:“一顿饭而已，如果他真有什么想法，正好说清楚。”
听到这回答，越衡川只得偃旗息鼓，深邃的眸底却光芒闪烁，似乎在计划着什么。
学术会议一共分两天进行，主要是最新科研结果展示以及学术观点碰撞，同时指出当前尚存的问题，譬如非法捕鲸等。
非法捕鲸始终是海洋生物保护领域中的一大问题，鲸肉因其稀缺价格昂贵，捞钱极快，以至于这条供应链中存在诸多弊病。
被血液染红成为无数海豚葬身之地的海豚湾，被割掉鳍肢沉入海底挣扎等死的鲨鱼，一个又一个灭绝的族群，这些都是不得不面对的严肃问题。参会的众多学者对此多是抨击，能真正做到有效控制的却是寥寥无几。
沈末听着台前学者讲述去年全球海豚等鲸类捕杀量，那简直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数字。
他不由垂下了视线，怔怔望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心中不由叹息，到底是一个人力量太浅，势单力薄，前路艰难而漫长，他需要组建更强大的团队。
思及此处，沈末攥紧了双手，像是在安抚浪潮翻涌的海洋。
会议直到第二天下午圆满结束，不过本次学术交流还没完，后面还有实验室以及潜水等项目，这些是各个学者间自行安排时间，比较自由。
会议结束后，沈末先随越衡川的车回了家，但晚上有elwyn的邀约，所以他没待多久就去了衣帽间，想换身衣服出门。
他这次带来的衣服都被越衡川仔细挂在衣柜里，拿取方便，正想挑一件换上，不料门口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其中夹杂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阴阳怪气。
“呦，沈教授要去赴约了，这是在挑帅气衣服呢。”